第22章

  外人眼里,傅晟年纪轻轻就坐到了集团掌权人的位置,手段雷霆,成绩显赫,是傅家乃至江庆整个上层圈子里少有的杰出后辈,前途不可估量。
  外貌,谈吐,学历,傅晟一一做到了绝对的无可挑剔,已然有了父亲年轻时的几分影子。他只感到愈发陌生,伴随一丝难以启之于口的失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傅晟已经很少再有坐下来静心说话的时候。
  也不需要了。
  “你想让我怎么样?”傅纭星收敛了语气中的刺,竖起一层更冷更坚硬的壳,“变成第二个你吗?”
  傅晟知道此刻剑拔弩张的环境下多说无益,只回道:“你累了,先回楼上休息,其他事改天再说。”
  说罢,将眼镜重新架回鼻梁打开笔记本里还未处理完的工作。
  傅纭星一言未发地松开了楼梯扶手,转身走向来时停留的玄关,弯腰穿鞋。傅晟闻声看向他的背影,蹙起眉心察觉到一丝异样,“你要去哪里?”
  傅纭星站起身,“和你无关。”
  他不想再看见傅晟的脸。
  让人作呕。
  傅晟意外之余生出一丝可笑,坐在沙发上沉声下令:“回来。”
  回答他的是大门紧闭后沉闷的响声,傅纭星已经毫不犹豫地踏入黑暗。
  房子恢复了最开始的死寂,一盏暖融融的落地灯伫立在沙发旁侧,显得孤零零。突然的,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低笑,空气温度持续下跌。
  电话铃声划破了寂静。
  傅晟接通后将手机抵在耳边,吐出一个字:“讲。”
  那头的周俊敏锐察觉到老板此刻心情不佳,措辞谨慎:“傅总,上次在度假村的调查出来了,那两日杜家的公子带着友人也在那里。”
  傅晟仰头看着漆黑的水晶吊灯,漠不经心:“哪个杜家?”
  “红利集团的杜家,主要业务在酒类,我们先前没有接触过。”周俊委婉道:“那位公子还没有接手家业,名下有四家娱乐场所在正常营业。”
  傅晟收回视线嗯了声。
  从学生时代开始,他的记性便是一项极其好用的天赋。在别人还在为数学题发愁的年纪,他已经随父亲请来的业界精英学习厚如字典的经济学,每到期末,仅一晚的温习就足够与第二名拉开一条深不可越的鸿沟。因此,他清楚地记得那日男人身上廉价的衣服与鞋,冒犯他时那股不过千元的刺鼻香水味,在他过往接触的人群里一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那副轻佻的样子,符合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代身边狐朋狗友该有的形象。
  傅晟很快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致,收起方才下达命令时的压迫,从容地说:“傅纭星刚刚离家,你派一个人跟着他,保护好他的安全。”
  周俊不明发生何事,但尽职应道:“是。”
  顿了会儿,傅晟说:“别让他发现。”
  夜已深,傅纭星站在车来车往的街头,有一瞬间像是刚从梦里醒过来,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幻觉。
  但很快,从裤管簌簌灌进来的冷风就将他拉回到现实。
  大脑依然有几分热度,行走中渐渐冷静了大半,傅纭星避开密集的人流,走进最近一家营业中的酒店,在前台办理入住:“一间房。”
  前台按照流程询问:“麻烦出示一下身份证。”
  傅纭星将手伸进口袋,倏然顿住。
  走出匆忙,他没有带任何能证明身份的证件。
  包括一张银行卡。
  在前台询问的视线里,他低声道了句‘抱歉’,不等对方再说点什么就转身离开酒店前厅。
  手机电量即将告罄,傅纭星坐在酒店前的公交车站里打开通讯录,寥寥可数的联系人里,几乎都是加上后就没有过任何言谈。
  这个晚上他不可能再回去。
  傅纭星垂下冷冽的眼,下划的手指在海绵宝宝的头像上凝滞了很久,最终下移,点开了另一个聊天页面。
  回到basement正好赶上营业时间,前半夜的客人不是很多,来来去去坐不满半个酒吧,三个值班的服务员完全忙得过来。
  程朔到吧台点了杯干马天尼,四个小时的车程快把他的脊椎骨颠碎,等待的时间里都没有和员工开玩笑的心情,只管揉捏着肩膀僵硬的肌肉,直到有人叫他一声。
  “程老板,你今天在啊?”
  转头映入一张印象不深的年轻面孔,程朔放下手臂,从记忆里搜刮出傅纭星那个没心眼的朋友对上了号,扬起一张笑脸,“来喝酒?”
  任天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你上次送我的券还没用完。”
  程朔扫了眼他空荡荡的身后,“就你一个人?”
  任天晨在吧台前坐下,无奈地说:“我朋友还在隔壁打桌游,说过半小时再过来,我都到这儿了,就先进来等等。”
  “这么不够意思?”程朔从joey那里接过调好的酒啜饮了一口,侧头对任天晨说,“那我陪你等会儿吧,今晚不怎么忙。”
  说完就收到了任天晨感激涕零的目光。
  程朔举起酒杯压下唇边的笑意。
  真是,难怪都说大学生好骗。
  他对任天晨这个憨里憨气的男生没有多少兴趣了解,但他是傅纭星的朋友,单单这一层就足够他稍微费点心思打好关系。
  喝了没两口酒,任天晨已经快把自己的底裤交代干净,看起来对他毫无防备。程朔耐心地听了快十分钟,悠悠问了句:“所以你和傅纭星从小就认识?”
  “算是吧,但在高中前不怎么熟,”任天晨酒量不好,半杯下肚子已经上脸,“小时候我爸给他家里开车,每次看见他我都绕道走,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怕他,主要是怕他哥,后来熟了才发现他人其实挺好相处的,就是脾气不怎么好。”
  挺好相处,脾气不好。任天晨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程朔笑了两声,竟意外觉得他说得挺对。
  “他小时候也是这个破脾气?”
  任天晨找到知音一样,强调:“一模一样。”
  程朔想象着等比例缩小版的傅纭星冷着张小脸,自己先乐了,说:“他高中时候应该很受欢迎吧?”
  谈到这个任天晨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那可不,高中三年他收的情书垒起来都快能和五三一样厚,我跟在他屁股后面不仅要帮忙收情书,拒绝女生,还要负责挨她们的骂,哎,真是不同人不同命......”
  吧台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打断他的话。
  任天晨看见消息,虎躯一震,“我这是乌鸦嘴显灵了?”
  程朔瞥见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备注,挑了下眉,“是傅纭星?”
  任天晨捧着手机迟疑地应了声,看起来很困惑的模样。程朔看着他表情的变化,察觉到一丝不对,“他说什么了?”
  “他问能不能去我家借宿一晚。”任天晨和不识字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认识这么多年,傅纭星从来没有提过那么奇怪的要求,今晚这一下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程朔放下酒,太阳穴毫无防备突跳了两下。
  “能给我看一下吗?”
  任天晨老老实实把手机递了过去。
  屏幕上就一句话。
  傅纭星:方便去你家住一晚吗?
  程朔勾了勾唇,坐在他旁边的任天晨直觉这不是一个友善的笑,气氛莫名有些阴恻恻,下一秒,程朔拨过去一个语音电话,任天晨阻拦不及,半分钟后显示被接通。
  对面隐约传来车流疾驰的声音,伴随鼓动的风声。
  一阵沉默,傅纭星开口略带迟疑:“任天晨?”
  程朔凑近手机,拖长低哑的尾音说:“他不在这。”
  第16章
  屏幕里蔓延出一股窒息的安静,只剩下背景公交车到站的声音与酒吧的音乐从各自两端交织一起。
  程朔乘胜追击:“你在哪里?”
  傅纭星的声音混杂着电流:“干什么?”
  “你说呢?”顾忌任天晨还在这里,程朔没有把话说的太过火,耐着性子一字一句:“我现在过来接你。”
  这一次的拉锯没有持续太久,以程朔的胜利画为句点。傅纭星低声报出一个街道地址,挂断语音。
  程朔把手机还给任天晨,一直屏息敛气的任天晨终于敢大口呼吸,从对话里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担忧不已地说:“他不会被他哥赶出家门了吧?”
  程朔站起来一口饮尽杯中剩余的酒,太匆忙,漏出几滴顺着滚动的喉结没入领口,随手用手背抹去,险些被任天晨的话气笑,“他那个哥哥有这么可怕吗?”
  想来也不会太大年纪,怎么听上去和洪水猛兽有得一拼。
  任天晨比先前认同傅纭星的破脾气还要积极地点头,快把脖子捣断。
  “阎王爷似的,”任天晨打了个寒颤,“一个不开心就要把你写在生死簿上。”
  程朔原本稍有不悦的心情被这个过于具象的比喻逗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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