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买的东西多,路上自然就耽误了几分钟。
然而就是耽搁的这几分钟,等到邵庭阳再回去时,刚一打开门就听到了浴室里传来的干呕声。
第一声的时候邵庭阳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很奇怪,等到第二声传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什么,飞速冲向卫生间,不用推开磨砂玻璃门就看到一个影子半跪在马桶边。
刚才吃的那一点东西全吐了个干净,马桶里其实已经不剩什么了,大概是顾晏津冲掉了一次,现在只剩下干呕,邵庭阳之所以可以判断他全吐了出来,是因为除了苦水外,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邵庭阳看得心里也跟着一惊,看到他脱力快倒在地上了,就赶紧把他抱起来扶正,防止等下呕吐的时候呛到气管。但直到把人抱起后邵庭阳才发现不对,刚换过的衣服已经再次被汗水打湿,顾晏津脸上都是湿哒哒的冷汗,被他扶起来后是不再呕吐了,但却开始痉挛似的发抖。
他抖的动作不算特别大,但是只有触碰的时候才能感知到那种失控的发抖的感觉,邵庭阳本来还能维持住镇定、心想等下叫人送药过来,然而此时此刻,一股巨大的莫名的恐惧袭击了他,以至于有两三秒他都无法做出什么反应,只能重复地问“哪里不舒服”这样的废话。
直到理智重新回到脑海,邵庭阳意识到应该拨打救护车的电话,但是颤抖的指尖差点拿不稳手机,等到好不容易按下两个数字时,顾晏津抬起手、把他差点拨出去的手机按了下来。
“不、不去医院。”顾晏津像是经历了一阵长期的阵痛的耳鸣一样,猛地抽了口气,呼吸急促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好冷、我好冷……”
他发抖的频率像是蝴蝶震动的翅膀,邵庭阳此刻也顾不上收拾卫生间的污渍了,他把人拦腰抱起来焦心地送回卧室里,打开了制热。
现在还不到开地暖的时节,但好在空调都是齐全的,他调到适合的温度,从柜子里找了两床薄被子把顾晏津拢住,又去卫生间打了盆热水,用小时候他和他姐发烧、他妈的老法子,毛巾浸泡完全再拧到只剩下一点点湿,给顾晏津擦脸擦脖子,这样反反复复几轮下来,肉眼可见地状态好了一些。
“晏津,晏津?”邵庭阳听他嘴唇颤抖像是在说什么,就半跪着蹲了下来,但是听了半天什么都没听到,只有一些细微的抽气和呻吟,他刚想联系几个之前认识的留在首都工作的医生,忽然就听到顾晏津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给、给唐遥打电话,他、他知道……”
话没说完,他忽地捂住嘴,邵庭阳赶紧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塑料袋给他,煎熬了一段时间,吐出了最后一点还没消化完的食物。
邵庭阳收拾完残局,倒了杯温水看着顾晏津喝下,感觉他的反应没有刚才那么剧烈了,眼睛闭着像是要休息的模样,才走出去打电话。
唐遥此刻正在和演员们排练,邵庭阳心急如焚,打了好几遍对方才接通,不等唐遥开口,他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详述了一遍。
“他不肯看医生,你知道的,他讨厌去医院那种地方。刚才他又吐了一回,我现在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邵庭阳按着太阳穴,压制着焦虑和急躁的心情,“他让我给你打个电话……”
“我知道了。”唐遥迅速道,“你刚才说他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估计是情绪刺激太大、影响了胃,你先给他喂点热水,等他平静下来了,没什么问题的时候再让他进食。”
“可是他刚才的表现很严重……”
“不用带他去看医生,听我的,你强行带他出门他的情况会更严重。”唐遥打断了他的话,“你买明天就回来的车票,回到a市后他的情况会好一些,到时候我们都在,也能照顾着点。”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唐遥一脸莫名,“你们不是离婚了吗?”
“我不是说这个。”邵庭阳问,“我是问为什么他会突然这样,为什么你说回到a市会好一些?”
“……没有为什么。”唐遥显然不想解释太多,“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但现在这些不重要。你先把他安顿好再说,等下有空的时候我再详细跟你说。”
邵庭阳回过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顾晏津,他大概已经好多了,但好像还是很怕冷,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时不时地闷出一声咳嗽。
他收回目光,道:“现在就是有空的时候。”
从刚才顾晏津让他打给唐遥他就有疑问了,他们结婚几年,邵庭阳从来没看到顾晏津的这一面,但唐遥和顾晏津似乎对这样的情况都很熟悉,甚至顾晏津知道他什么都不了解,还让他打给唐遥。
很显然,这不是第一次。
唐遥道:“我跟他认识十四年,难道你觉得我会害他吗?”
“你是不会,但你会帮他隐瞒,就像现在这样。”邵庭阳不打算就这样让他糊弄过去,“等会儿再和我解释,是不是因为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要等一会儿想出说辞了才能来糊弄我?”
他一语中的,唐遥很尴尬,一时间不再开口。
邵庭阳等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是想追究你们隐瞒我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你现在就算跟我说他有家族遗传的什么病、哪怕是白癜风我都能接受,我只想知道他的情况。你说不严重,可是他刚才都抖成那样了,这怎么不严重?我刚才吓得脸都麻了你知道吗?”
“唐遥,你不是医生,我也不是,万一因为你理所当然,导致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你觉得这个结果你能承受吗?换位思考,如果你处在我这样的位置,我还什么都不说地让你放心,你真能放下心吗?”
过了很久,他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但你可以当他是应激了。”
“应激?”
“对,就像猫会应激、狗会应激一样,人也会应激,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胃是情绪器官,这点你应该能懂,有时候压力太大就会得胃病,他也一样。”
“你是说,他现在情绪不稳定,所以胃部才会受刺激呕吐?”
“是这样,但不仅是胃的问题,发冷发抖其实都是情绪波动的体现,所以你短时间内不要给他吃东西了,后续还可能会吐,这样频繁下去只会伤害到胃粘膜。最好给他吃点褪黑素或者是安眠药,等他睡一觉就会好了。”
“他一天都没吃饭了,就这样吃药,不伤胃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短暂的逃避其实不能完全解决掉问题,但这样能让他好受一些。
话既然说到这儿了,唐遥也是不吐为快。
“其实你刚才说他回首都,我就大概猜到是什么原因。”他问,“晏津跟他爸妈关系并不好,这你知道吗?”
邵庭阳嗓子微哑,“……知道,他父母对他要求很高,有些苛刻。”
“不是有些苛刻,是很刻薄。晏津他爸妈很疼爱他大哥,对他却挑剔刻薄,不闻不问。当时他哥是他妈妈难产生下来的,那会儿他们都以为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了,所以特别疼第一个小孩儿,但偏偏晏津他大哥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小学都快毕业了还因为数学不及格留堂抄写,当时他父母觉得自己的教育很失败,也有点不甘心吧,正好他妈妈发现自己意外怀上了二胎,夫妻俩讨论了一阵,一致决定开小号重来。”
显而易见,顾晏津就是那个不幸的“小号”。
因为上次失败的教训,顾晓钟和闫漪梅对待小儿子的教育上颇为严格,从小就培养他练字弹琴,每周还要上三轮补习班,那会儿顾晏津才上小学,偶尔偷懒不想学琴,顾晓钟就用教鞭抽打他的手指,小孩儿的手指哪经得起这样抽打,但顾晓钟就是这样狠心,哭也没用,直到打到他愿意练琴为止,就这样一直逼迫他初三学业繁重才结束,但上了高中后考试增多,顾晓钟怕这个儿子不成器,每次考试结束后都会和老师打电话沟通顾晏津最近的学习状态。
累不要紧,但不想学、贪玩就是原罪。
如果顾晓钟是对兄弟两个一视同仁或许还好些,但那时候顾晓钟已经放弃了大儿子的培养,所以差距就更加明显。顾远辰想出国旅游,但是因为种种原因签证下不来,顾晓钟就找人办了一家三口的签证,快快活活地奔赴欧洲旅游,而那会儿年仅十三岁的顾晏津只能留在家里上补习课,被家里的阿姨盯着吃饭吃到一粒米不剩、监督到写完作业,直到睡前才能接到如同恩赐一般的父母从异国他乡打来的电话。
旅游回来,顾晓钟会表现得也很珍爱小儿子一样,给他带回旅游的纪念品。但几次过后,顾晏津就意识到了带在身边一起去旅游和待在家里接收旅游的附赠品,这两者是很不同的。
邵庭阳其实也能隐隐感觉到他家关系不算特别融洽,但他和他姐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所以也只是疑惑了一下,并没有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