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顾晏津回了个ok。
  早上八点,酒店的餐厅已经开了,顾晏津吹完头发后顺便下去吃早饭。
  一推开门,餐厅角落里坐了好几个演员,各个都是素颜,那皮肤跟在井水里泡过似的,一点毛孔或者纹路的痕迹都没有。顾晏津穿了个防晒衫外套混入其中,竟也没有违和感。
  横店演员简直是泛滥成灾了,单是正规的群演就已经有十几万人数,堪称是出门闭着眼踢一脚都能踢倒一群。但即便是这样群演的位置仍旧是紧缺,一是缺演技合适价位也低廉的配角,行情紧张时几个人拉着轮流救几个剧组的场;二是缺群演龙套,如今是短视频的赛道了,不仅是横店,十几万的群演有了新的输出口,反而造成了横店少人的景象。
  说到底,这行里真正出名的也就那几十个,现如今都站在那金字塔顶端上,底下的人抢破头也只是在瓜分那几块被挑剩下来的蛋糕,群演尤是。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层层削减下来,到传统影视群演手里的依旧是日结120块的工资。
  相比之下,短视频似乎成了一条新的出路。互联网发展得太快了,不光是正规的影视演员们产生了危机,导演们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
  以前的网剧短剧那都是上不来台面的,是行业的最底层。但仅仅两三年过去,时代就变得很不同了,短视频小剧集变现快、成本低,主打的就是最快速度刺激观众眼球,虽然粗制滥造,但也收获了一大批观众。更不用提现在宣发基本都要靠那几个短视频平台,剧方更是想出花儿了地做营销,有时候未免本末倒置。再加上经济不景气、自身打铁不够硬,今年都快过半了,电视剧电影都没什么水花,反而是给了短剧发展的土壤。
  这行干不下去转行去新媒体做导演的也不在少数,但顾晏津以前从未想过,他也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紧迫,仿佛有狗在后面追着他咬、慢一步就会被时代抛弃。
  他迫切地想吸收一些新的东西,然而跨出舒适区并没有那么容易,这东西就像矫正长年累月的熬夜作息,今天改了明天又犯,反反复复没有一刻的安宁。
  但你不改,又知道下场并不会好过。
  顾晏津查了下航班,把下午的机票退掉换成高铁,以免再生意外,临走前还不忘给梁映发消息。
  【先走了,下周来看你】
  过了一会儿梁映就发来了回复。
  【……不要说的跟探监一样,你就不能留在这儿多拍两天吗】
  【没办法啊,摄影棚那边空不出来,只能排到下周,不然也不至于拍到成队后就结束了,场地都没有,只能先散了】
  梁映闻言发来一串省略号。
  没办法,像他们四个导师,三天就要磨完一支成片,每人一个风格,那就是四个,下周来还要再换,而且也要调摄影棚的档期,听说就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场地,有两个剧本草纲都给毙了。
  干他们这行的就是这样,天南地北的到处跑,关系再亲近只要忙起来也少有能相聚的时刻,大多都是在线上插科打诨的聊天。
  像陈世杰,顾晏津就已经有足足一年多没有见到他本人了,全靠每隔半年的一次群视频电话来确认他最近的状况。
  当然,顾晏津也没资格说别人,毕竟他刚结婚那会儿,比现在还要忙。
  谈恋爱的时候,邵庭阳还是个藉藉无名的半吊子小演员,虽然课程排得紧、但总的来说还算自由,想探班就探班,有一次还给顾晏津打了半个多月的下手。
  但红了之后,他们两个相聚的时间就变得少了,邵庭阳有他自己的事业,不能总被他牵着走,偏偏那阵他们刚新婚,一年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是能完整待在一起的,剩下的都是飞来飞去的行程中插了不知道多少段短暂的探班。
  从火车站到a市动车也就两个多小时,顾晏津买的是头等舱,很安静,打个瞌睡的功夫就到。
  下车时人来人往的,顾晏津还在拖行李,闫漪梅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距离闫漪梅上次给他打电话,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顾晏津很不想接,但铃声响了快一分钟还没挂,看来是不打通是不会罢休的,他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了。
  “喂。”
  “晏津啊,先别挂,我有个事要跟你说。”中年女人的声音在听筒那头响起,似乎生怕他挂断,语速很快,“下周小满就满月了,你爸打算好好办一办,毕竟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你要是不忙的话,就回来吃顿饭吧?”
  顾晏津拒绝,“不回。”
  他的拒绝也在闫漪梅的意料之中,但她没有就此打住。
  “你小侄子生的时候你没回来,现在满月也不回,到时候一家子亲戚都在,就你这个亲叔叔的不在,面上也不好看。”
  “我又不能帮她生孩子,回去干什么?那些亲戚有你们招呼着,少我一个能出什么大事?”他淡淡道,“我有自己的事要办,有空就回,没空就不回。”
  “你这孩子,这是说的什么话?”闫漪梅见怎么说也说不动他,语气都急切了不少,“当年你理科学得好好的,非要转艺术生,多少人劝你都不听,好,既然是你想做的,我们最后还是同意了;你毕业后要去拍电影,我们也答应了,你和那个……那个人结婚,爸妈也没有说什么。晏津,我们都妥协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爸妈到底欠你什么了,你今年已经三十二了,难道还要跟我们怄气怄一辈子吗?就不能成熟些吗?”
  “我说了我下周没空。”顾晏津直截了当道,“你说破天,下周也还是没空,和那些都没有关系。”
  他这冷淡且毫不留情的态度,一下子把闫漪梅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好吧、好吧。”闫漪梅知道他的脾气,此时也只能缓了语气,“那你什么时候有空?今年过年的时候你就没回来,连着两年不在家里过年,你爸已经很不开心了。这段时间你爸血压一直不稳,年初还在医院住了些天,每天都念叨着你。我一直没敢和你说,怕你担心……”
  “你不要怪你爸心狠,他就是这个牛脾气,你和他也真是亲父子,犟起来怎么说都不听,前段时间和你爸同事的一个老教授,急性脑梗去世了,他儿子早几年前意外没了,家里只剩个女儿,还在国外,面都没见上……你爸那几天回来都没怎么说话,我想着他还是记挂着你的。”
  顾晏津太阳穴一阵一阵跳,她话虽然不算多,但听着就是让人莫名的烦躁。
  想他?顾晓钟吗?
  他光是想一想这句话,都觉得讽刺。
  顾晏津读高中那年,顾晓钟还是国内顶尖学府的数学系教授,一度想让他填报自己学校的相关专业,将来顾晏津研究生可以在母校读,这样也方便。但顾晏津偏偏不想走这条被安排好的路,在高二的时候毅然决然转去做了艺术生。
  当时他的成绩已经可以保送复旦等知名大学,每回大型考试名字都居于省排名之中,是寄予厚望的三好学生。听说他想转专业后,教导主任和任课老师急得要跳楼,轮番到他家给他做心理疏导,本意是想让家长帮忙劝说劝说,没想到顾晓钟当着面打他打断两根拇指粗的藤条。
  伺候他们再也没有来过。
  不止是高考,顾晏津曾经在无数条路上和他们发生争执和分歧,如闫漪梅所说的,最终他都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但这过程并不那么痛快。
  甚至让人厌恶。
  闫漪梅今天说这么多,主要也是这段琢磨了很多事。
  当年顾晏津结婚时,顾晓钟气得根本没有到场,顾家亲戚更是一个不知,他不肯去,闫漪梅也不好自己去,只派了他哥过去、送完礼喝了杯酒就走了。
  此后父子俩断联了好几年,眼看着这孩子是一点念家的心思都没有,闫漪梅也渐渐着急了起来。
  “你比你爸年轻,别和他计较。”她劝道,“他现在年纪上来了,脾气也软和多了,不会再跟以前那样了。父子俩哪有隔夜仇?听妈的,别置气了,好吗?”
  太阳底下晒得慌,顾晏津本想说什么,顿了顿,最后还是妥协了。
  “下个月吧。”
  这两年他都没回家,头一年是因为他去邵庭阳父母家拜的年;第二年,也就是今年,本应该轮到回顾家,但邵庭阳正好闹离婚,他气得不行,也不想一个人回去,就找了个借口留在a市过年。
  现在回去也好,省得被问东问西。
  “下个月?什么时候呢?再晚学生们都要开学了,我和你爸也要忙起来了。”
  “具体时间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总之我下个月会回家一趟。”他说,“给小冬和小满都补过生日,这样可以了么?”
  小冬是他大哥的大儿子,今年已经五岁了,顾晏津上一次见他还是两年多前,只记得他那会儿跟个小黑猴子似的,皮得很,在家里到处乱窜。
  “好,你提前说一声就成,我让张姐把屋子都打扫一下。”闫漪梅说着说着,迟疑了一瞬,“对了,你的那个谁……也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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