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后来出国时,林一航红着眼睛,悄悄塞过来一条领带,尾端上绣着一艘小船,正扬起风帆,朝日出和大海远行,精美到令他国外的那些友人看了咋舌。
  林一帆曾阴暗地想林一航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是受他母亲指使。只是后来,他也懂得了,林一航的母亲大抵也是和父亲一样自私的人。不同于父亲对外的,想要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那种自私,林一航的母亲更多是对她自己,她好像自始至终都想要独善其身。
  她的人生价值比林一航重要得多,所以埋首于学术中,如此醉心,从来不愿多看周遭一眼。
  对人表现出善意,林一航只能是自发的,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小孩儿。
  所以发现他在学校受人欺负之后,作为高中生的林一帆,可以为了他对小学生动手。
  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也放不下自矜,都来不及试着像个真正的哥哥那样,对林一航好,偶尔再多说些体己话,就前往异国他乡了。
  林一帆对燕京的一切毫无眷恋,回国在那边落脚,看到自己罚跪的屋子也不感怀伤情,却因为林一航的一盏茶心生酸楚。时间隔得太久,他们难免生疏了,又或者,从来不曾亲近过。
  事到如今,补偿听起来是无稽之谈,林一航也已经长大,未必再需要一个称职的哥哥,林一帆也理不清自己的情绪,只是很放不下林一航。
  ……
  “两个孩子怎么办?听说他们马上就高三了,在国内,是人生中比较重要的阶段,还是需要家长照看的。”
  决定暂且把林一航接到明川,林一帆说:“秦老先生的情况恐怕不太乐观……我们就不叨扰了。您刚刚有提到,您在小航就读的学校任职,能否拜托您到时候办理一下转学的手续?等我找到一间师资相对好的学校。”
  想起之前林一航分化后发生的那些状况,赵新月也感到心脏直跳,她和高中的少年人打了近十年交道,最怕的也无非就是这些事,眼下没有家长在,又共居一室,实在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行差踏错,自然应允了林一帆的请求,但还是有些忧虑地说:“他应该不会愿意。”
  顿了顿,心下暗叹口气,到底还是没说秦铮和林一航的事。
  林一帆早就了然,不由以过来人和哥哥的身份去审视,初恋向来难有结果,抛开这点经验之说不谈,两个孩子也很难走到最后。
  父亲绝不会轻易放弃林一航的抚养权,因为林一航现在是个omega。他自己的婚姻都尚且可以用来获利,林一帆不日也要去见精心筛选过的相亲对象,何况是林一航?
  有家室背景,品行优良,相貌姣好,同时还易于掌控,林一航这样的omega,林恒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怎么会看不到价值?他所有的投资,从来都是为了得到回报。
  林一航和他是两只同样的风筝,林恒是牵着线的人,会因着拉扯降落,好像谁也逃不开。
  沉默片刻,林一帆说:“我会试着说服他。”
  第46章
  当即打电话告知了自己的秘书着手处理转院和物色学校的事情,林一帆和赵新月又回到了重症监护室前的走廊。
  长椅上的两个少年靠坐得很近,手也牵在一起,注意到他们回来就悄悄放开了。
  赵新月眼睛何其尖,作为老师的职业素养让她下意识板起了脸,但想到秦见山,又感到悲从中来,不知道是否要将噩耗告诉秦铮。
  除了秦见山,秦铮恐怕已经没有别的家人了,不然哪里会需要她在病危通知单上签字?
  何况眼前的秦铮很低落,眉眼间失去了一贯飞扬的神采,看到她回来,脸上甚至出现了些微的彷徨,她就更觉得心疼,于是放缓了神情,声音也变得轻声细语:“秦铮,我们来聊聊秦教授转院的事情吧?”
  秦铮站起来,看向她的眼睛,视线又低了下去,点头。
  仿佛被针刺,赵新月有一瞬间感觉悚然,因为秦铮的目光看起来就好像他已经什么都清楚了。赵新月从未发现他竟是这样敏锐的一个孩子,但想起当年轰动清溪的那桩惨案,她又觉得,这或许就是秦铮原本的样子,是环境塑造出的底色。
  ……能瞒过他吗?
  赵新月忧虑着,将秦铮带走了。
  林一帆则审视着林一航,那张关切的脸一直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直到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他才收回目光,第一次正视着自己,眼里满是凄楚,问道:“哥……秦爷爷是不是很不好?”
  林一帆也就看着他的眼睛,用笃定的语气半真半假地哄骗:“是不太乐观,但去了明川,会有办法的。”
  林一航看起来就放心了一些,蹙起的眉头展开了,眼尾泛起的红褪下去,但眼睛仍湿漉漉的,他自己也有所察觉,视线不好意思地闪躲开:“哥怎么会来君安?”
  “回国了……来看看你。”
  没能说出想念,想尝试像寻常兄弟那样揽住林一航的肩头,顿了顿,也还是放弃了,林一帆就握住林一航的手腕,牵着他一边走一边问:“在这边过得好不好?”
  起初林一航有些紧张,肢体很僵硬,但等他们站到电梯门口时,就好像适应了,听到问话还露出一个显得有些苍白的笑容,“挺好的,我很喜欢这里,多亏了秦爷爷,希望明川的医生能让他快点好起来……是哥帮的忙吧?”
  电梯下降,老旧的轿厢里,林一航轻轻挣开了手,脊背弯下去,很庄重地向林一帆道谢:“哥,真的,太感谢你了。”
  林一帆心头却升起一股歉疚,他能做的事也仅此而已,道谢虽显得生分了些,但能感受到林一航是诚心诚意的。
  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觉得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老人的病情上过于沉重,林一帆就将话题扯开,问起近况、学业和分化后身体如何之类的事情。
  他们到底是都长大了,相处起来不再像从前那么别扭,一问一答,气氛倒还可以,只是进入到僻静的停车场,林一航就好像变得有些防备,话少了起来。
  林一帆找到自己的车,用钥匙开了锁,先拉开了副驾的车门,林一航踟蹰着,没有动,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哥……你是不是要带我回燕京?”
  他记得母亲在电话中过叮嘱自己,不要和林一帆走,也最好不要和林一帆接触。当时听母亲这样说,他其实是有些反感的,毕竟他曾经和林一帆相处的时间,加起来比和父母相处的时间要多得多,但在母亲口中,林一帆好像变成了什么坏人。
  可林一帆如果真是来带他回西京的呢?林一航就不确定自己对林一帆的感官是好是坏了。
  林一帆不置可否,反问道:“你不想回燕京?”
  “不想。”
  林一航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能够想也不想的就可以拒绝别人了,而且拒绝的行为好像带给了他能让他变得轻松的能量,连解释都变得好出口许多,“妈答应过我,让我在君安读完高中。我是真的很喜欢这里,燕京……太压抑了。哥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业,就是浙省的模考卷,我也能拿到很高的分数。而且我好不容易才和同学们相处好,也交到了很好的朋友,哥应该明白……这对我来说原本是多难的一件事。”
  其实,林一帆不明白。
  他不明白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林一航。
  林家在燕京虽是新晋到那个阶层,却也算是风头正劲的新贵,林一帆在学校里都是别人上赶着来巴结的对象,他也就觉得,林一航也是一样的。更何况,林一航性格那么好,又是在林恒的高压教育下打磨出来的,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放进任何一间学校里,也足以称得上优秀。
  在林一帆看来,林一航的校园生活应当是美好的,尤其是当他看过林一航抽条后的照片,觉得林一航就是众星拱月都不为过,但现实偏偏截然相反,他无法想象林一航受了哪种委屈和苦楚,才患上中度抑郁,以至于精神失常,在反抗时能够弄瞎欺凌者的眼睛。
  看着林一航诚恳到近乎恳求的双眼,林一帆感到自己才是该被说服的那个人,所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断联想着林一航一直以来的遭遇,并由衷地认为,倘若那些人出现在大洋彼岸,他会让他们为曾对林一航做出的那些行为后悔终生。
  停车场昏黄的灯光下,林一帆的神色变得晦暗难明,这样的他,看起来像极了父亲,林一航本能地感到惧怕,稍稍退开两步,但还是小声央求道:“我真的不想回燕京……哥,求你了,不要带我回去……”
  意识到自己情绪外露,林一帆便收起了那些阴暗的想法,上前安抚地按住了林一航轻微发抖的肩膀,说:“没说要带你回燕京,你要是不想回,那就不回。”
  林一航不可置信,“真的?”
  “当然是真的,”林一帆温和地笑了笑,“上车吧,我还没吃过饭,这里你熟一些,带我找一间餐厅。”
  林一航自然是点头,乖巧地上了车,明显变得热络了许多,先是问他想吃什么菜,然后掏出手机在点评上研究哪家风评最好,确定了吃饭的地方,又主动提及一些琐碎,游戏、野营、江泳,甚至一条德国牧羊犬,在他嘴里都变成了天底下顶有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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