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林一航低着头很有些紧张地跟在秦铮后面,身边路过的同学都好奇地打量他们。眼瞅着离二十班的教室越来越近,望见走廊上摆着的桌子,林一航上前一步拉住秦铮的袖子,眨巴着红红的眼睛小声说:“哥……要不,算了吧。我,坐外面。”
  “你在外面那些好事的下课了要过来看,我不放心。”秦铮顿了顿,见林一航一脸惴惴不安,又说,“我坐外边儿没什么影响。你好好待着别怕,陈子灏跟你同桌,我打招呼了,上课时他照应你。”
  秦铮把全套新书放在座位上,四下看了一圈儿,都是老熟人,挨个打了招呼。陈子灏和张瑜珉帮他搬东西忙活了一早,一直嚷嚷着让请吃饭,秦铮笑着应了,瞥见林一航仍站在教室门口,就把俩兄弟带了出去。
  林一航知道他们帮忙没顾得上吃早餐,一边把怀里抱着的零食饮料递出去,一边很认真地向他们道谢。
  “嗐,这有啥,以后哥几个罩你!咱们二十班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人都挺实诚,你不用怕生,都是慢慢熟起来的嘛。咱现在同桌,学习上有啥问题问我就行,怎么着也比铮哥多点儿耐心。”陈子灏豪气地把自己贫瘠的胸脯拍得啪啪响。
  张瑜珉怼道:“现在你怎么敢说比铮哥有耐心……没见咱铮哥怎么对人的吗?脸怎么这么大,你可往后稍稍吧。”
  林一航脸有点儿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也觉得现在的秦铮耐心极了。
  “要不一块儿进去吧?人都坐满了,一半隔壁十九班来的,都不怎么认识,我还怪不好意思的。”陈子灏看出林一航大概是怕生,十分不要脸地睁眼说瞎话,倒是一片好意。张瑜珉也没损他,点头附和着。
  林一航抬起微肿的眼睛看向秦铮,像是在征求意见,也像是想获得一点儿鼓励。秦铮下意识抬手要摸摸他的头发,余光瞥见俩兄弟促狭的笑,班上大半人也都伸长了脖子八卦地看着他们,动作顿了顿,最终拍了拍林一航的肩膀,轻轻推了人一把:“别紧张,进去吧。”
  踏进教室的一瞬间,林一航感觉自己像一叶离岸的小舟,正缓缓飘进平静的湖水里。后背仿佛还留着秦铮的力度似的,推着他向前,有些僵硬地走到位置上坐下。落在身上打探的目光实在太多,林一航不敢抬头,但陈子灏很是热情地向附近的同学介绍了一波,他只能强迫自己发声保持礼貌,竟也没怎么结巴:“你们,好……”
  低低的几声问候响过之后,林一航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始偷眼打量周围的人,却被逮了个正着,大家都眼带笑意,好奇地看着他。林一航脸上红了,下意识把头埋低,然后觉得这样不太好,又直起来,短促地露了个笑。
  他是个温润的面相,笑起来时白皙的皮肉里沁出浅淡的红,薄唇和眉心一并舒展开,杏核状的眼睛弯起,乌黑的瞳仁便盈出细碎的漆光,带出些许灵动的神采。他笑起来五官都生动得多,周围的人只觉得眼前亮了一下,不由得对他生出了一点好感,又是一顿叽叽喳喳地问候。
  林一航很有些紧张地一一应声,绷着身子整理桌上的课本,在直角书架上分门别类摆成一排,陈子灏就把话头迁过去继续聊。很快上课铃响了,老师走进来,教室里噤了声,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讲台上,林一航松了口气,听见班长喊了起立,就跟着同学们一起站起来说“老师好”。
  秦铮也站了起来,人高马大地戳在窗外,很敷衍地光动嘴没出声儿,满身散漫,存在感却很强。讲台上的物理小老头儿一眼扫到他,调侃地笑着:“哟,秦铮犯事儿了?怎么在外边儿当门神?还挺有气势。”
  班上一阵哄笑,物理小老头儿手掌向下压了压,很快又静下去。只听纸页哗啦轻响,大家都很自觉地把月考试卷拿出来,颇为认真地看向黑板,等着他讲题。
  林一航本来还在看窗外的秦铮,倏然被这浓郁的学习氛围包裹,不由得面容一肃,低头去看陈子灏推过来分享的试卷,粗略扫过题干便跟上思路,沉浸到老教师带了点儿地方口音的讲解里。
  尖子班讲卷突出重点,进度条拉得飞快,半堂课就讲完一面。试卷翻过去,林一航把后面的题全看了,趁着讲某道重点错题时在草稿纸上过了一遍,对过答案,确定自己毫无纰漏之后就无聊了起来。
  这张试卷对他来说十分简单,他已经超过教学进度很多,这阶段的知识点掌握得十分牢固,没什么必要听讲,便偷偷开起小差,余光忍不住瞥向窗外。他还没见过秦铮上课的样子呢。
  秦铮在外面很端正地坐着,身形挺拔,小半个肩背露在窗间,向着教室的侧脸蒙着阴影,漆黑的长眉向下松垮,眼皮耷拉着好像有点儿犯困,看上去也是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林一航看了许久,秦铮突然换了个坐姿,他有些心虚地慌忙低头,又偷眼去看,秦铮已经支着脸看向外面转笔了。
  一楼的走廊外是草坪,茸茸的绿毯上支棱着几丛野草,开了不知名白色小花,三两只菜粉蝶围着上下翩跹。隔着条水泥路就是香樟林,光点在油绿的枝叶间跳动,透过树荫望过去是空无一人的操场,依稀可见钟楼的一角。
  秦铮看着钟楼出神,脖子后气味阻隔贴的小布块儿边缘翘起,林一航看着很想帮他撕下来换一块新的,贴得平平整整。这念头短短数秒就强烈起来,林一航心跳加速,脸也热起来,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钟楼——
  alpha的腺体也是比较隐私的部位,他怎么会冒犯地想着要去碰一碰?
  林一航懊恼着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看了一会儿秦铮修长五指间灵巧转动的笔,心绪慢慢平复下去,又望向钟楼,渐渐地也出神了。
  钟楼正对校门,两边围了一排高大的玉兰,顶部四面表盘被风雨洇得泛黄,朝着教学楼的这一面坏了,两根指针重在六点的位置不动,末尾淌出浓重的锈迹,仿佛钟楼流出的眼泪。这景象原本看着有些压抑,但早晨的阳光温柔覆盖在钟楼上,表盘淡淡生辉,指针也反射出光亮,一切都变得明朗了起来。
  停在表盘下的一群麻雀忽而惊飞,林一航回神,胳膊被旁边的陈子灏碰了碰,就望见讲台上的老教师正温和地看着他,顿时有些紧张地坐直了身体。
  物理小老头儿扶着老花镜看了会儿花名册,扬声念出一个“07”结尾的学号:“这位同学上台来写一下自己最后一题的答案。”
  他念的是秦铮的学号,但秦铮没听讲,脸朝外显然在发呆,坐在窗边的张瑜珉也不知低着头在干嘛,没提醒他。半分钟没人动,小老头儿沉吟着不讲话,教室里的气氛凝住了,陈子灏直伸头朝张瑜珉看,奈何脖子扭歪了张瑜珉也没接收到信号,只能干着急。
  “现在是按名次排的座儿吧?”底下稀稀拉拉地应和声过后,物理小老头儿手指在花名册上顿住,“08陈子灏,07……哦,是个新同学,来上写一下?”
  林一航从没上台写过板书,花了点儿时间做心理准备,僵硬着身子就要站起来,陈子灏却举了手,中气十足地说:“谢老师,07是铮……秦铮!他在外头!”
  教室一阵低低的哄笑,秦铮这才回过神来起身,懒洋洋就要往教室里边儿走。物理小老头儿佯装板脸:“站着!回去回去,好好看门。”又是一阵笑,秦铮发了半节课呆,不明状况,只得挠了挠头发很尴尬地在教室门口杵着。
  物理小老头儿又说:“就陈子灏旁边的新同学吧。秦铮走神我不说什么,120满分任性。你们呢?这回上90的有几个?一个两个都不专心。”
  林一航知道自己走神被老师发现了,心里一沉,脸上发臊,慢吞吞站了起来。陈子灏知道他没考试的事儿,最后一题又那么难,生怕他初来乍到上台出糗了心里难过,忙也站起来说:“谢老师,我来写吧!我想写……”
  物理小老头儿眼睛虚着他:“你可往后稍稍吧,最后一题直接给我空着了,还想写?我看你写个屁!及格都烧高香了,光在这儿添乱。别耽误时间啊,新同学赶紧上来,快点儿写。”
  林一航拿着陈子灏的试卷快步走上讲台,紧张得心里直跳,捏着粉笔的手微微发抖,绵软地写了个歪歪扭扭的解,冒号的两点也淡得几乎看不见。陈子灏心生不妙,赶忙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秦铮,却见秦铮长身玉立在教室门口,眼底闪着柔和的笑意,视线落在林一航通红的侧脸上。
  林一航耳朵都红得要滴血了,身后整个班级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他看了一会儿自己写的字,眉头蹙起,用手掌抹了,心里很有些慌乱无措,脑子也锈住了似的运转不动,迟迟下不了笔,便偏过头去看门外的秦铮。
  两人视线短暂的相触,又错开。林一航轻轻吸了口气,按捺住心跳,抬高手臂由上而下地写,笔迹开始时仍是虚,几行以后变得实,更显隽秀,很快就整整齐齐排满了半面黑板,看上去赏心悦目。
  放下粉笔,林一航心中十分平静,背影怎么看这么镇定自若。可当他转过头望见一众炯炯的视线,脸又不争气地红了,下讲台时还小小的绊了一下,引来几声善意的失笑,很僵硬地坐回了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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