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爹要打,娘不搭理,老二又要嘲讽他,戚檐毅然选择拐去窗边找老三,说不准他是个难得的好人。
  “二弟,你看什么呢?”戚檐套着近乎。
  “看芦苇。”老三目不转睛,嘴里还在嘎嘣嘎嘣嚼着什么。
  戚檐闻声往外望去,本就漆黑的村野早因大雨而罩上了层模糊不堪的灰影,他没看见什么芦苇,仅能从窗户的倒影上看见正站在他身侧的老三。
  他忽然愣了一愣,于是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泛黄的蓝条纹衬衫与黑短裤,又瞧了脚底一双打了个补丁的青布鞋。
  同样的打扮拷贝粘贴一般出现在老三身上,可他回头看了眼地上躺的老二,那小孩虽说穿的也随便,却和他二人完全不同。
  “你……这怎么和哥穿得一模一样?”
  戚檐摸了摸后颈,正思索若是那小孩打死不承认的话,他要如何套话,哪曾想老三忽然哈哈笑起来。
  “当然是照着哥学的哇!我要和哥一模一样!”老三面上挂着副好似抢着了什么东西般得意的笑,他将眉毛挑得很高,两只手眨眼就缠上了戚檐的手臂。
  “啪——”
  戚檐又挨了一巴掌。
  戚檐对那家暴男人早已是忍无可忍,可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冲过来扇他巴掌的竟是那妇人。
  “你……你这不要脸的!净叫他学些龌龊东西!”女人涕泗交下,眼睛已经肿得不成样了。
  所以,王虔到底又教了那老三什么?
  这么小的孩子能学啥?总不至于是偷鸡摸狗的勾当吧?
  戚檐觉得无话可说,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就安静待在那说话尖酸刻薄的老二旁边呢……
  好歹不会挨打……
  “儿子,爹专门给你买来的,快来拿去!”
  忽听暴脾气男人的粗嗓里传来异常温和的一声,戚檐惊回首,便见那男人给躺在地板上的老二递去了一个铁皮胭脂盒。
  老二蘸了红粉往两腮一抹,赫然拍起掌来,笑声尤其尖锐刺耳,就好若电铃的声响。
  爹疼老二,娘疼老三。
  戚檐在那一瞬忽然意识到了,在这个家中仅有他没人疼。
  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男人为何给二儿子带回来这么个不妥当的礼物,在那一瞬,王虔占据了他的身子。
  他能感受到王虔强烈的渴望。
  不是渴望爱,而是渴望离开,渴望死。
  戚檐听到有东西在没完没了地嘶叫,就在他身后的窗子以外,呜呜的,森寒的,像是人哭的声音。
  他想,他只要稍稍转身就能看见那玩意。
  可老三在这时候拽了他的手,和他说别看。
  夺回身体控制权的戚檐却笑起来,他非看不可。
  所以,他转过身去,看向了红窗框以外。
  ***
  文侪摔在湿滑的瓷砖上,本能地屈肘护住了脑袋。
  他没伤着,可是他好一会儿都没能爬起来,像是忘了时间就是他的命。
  至于原因,大概是他在跌去地上的那一瞬,忽而意识到握住他手的——是戚檐。
  戚檐从前没少玩趴他身上东闻西嗅的把戏,文侪有时也揪他耳朵,多数时候纵容着,可他倒不觉得自个儿身上有什么香味,分明戚檐身上那清爽的皂香已足够好闻。
  他没想记住戚檐身上香是如何的,是戚檐自个儿总要凑近,叫他闻着了,记着了,忘不掉了,还害他现在认出了戚檐。
  他想着想着,蓦然皱紧眉头。
  ——适才那隧道口有火车尖鸣,戚檐换过去了,轧死的岂不就成了他吗?
  强烈的懊悔包裹着文侪,他像是整日未能饮水一般,喉间又干又哑。
  他后悔,后悔自个儿伸手去牵了那头扎冲天辫的小孩儿,几乎是不可自拔地沉浸在那消息情绪之中,直到走廊门吱呀响了声,探进个圆溜溜的脑袋。
  “阿侪啊,咱四楼打麻将,三缺一,房东不知跑哪儿去了,你来顶个位呗?赢了算你的,输了就记他账上。”
  看文侪不接话,他又笑嘻嘻补了句:“咱同龄人,叫我阿北就成!”
  文侪从那些酸苦的情绪里挣扎出来,冲那疤痕脸递去点笑:“成嘞!”
  他同荀北仅在姻缘庙有过一面之缘,可是听那人说什么四楼打麻将之类便也清楚这位是麻将馆的老板,又听那人对房东口气颇随便,便想着过会儿再仔细套套他的话。
  没成想那荀北不急着走,不慌不忙上前给他搀起来,还打着手电要陪他一道上楼去。
  文侪于是开了口:“阿北啊,你和房东的关系不错吗?”
  那荀北意味深长地瞟他一眼,笑道:“认识快20年了,算是发小。”
  “那你认识小白么?”
  荀北的身子一顿,说:“嗨呀,他俩的事儿问我做什么呀?”
  “走吧走吧。”他窜去文侪身后推他,“往前走,往上看,咱们都不能止步不前。”
  ***
  文侪正要进阿麻馆子时,忽有一保安敲着根黑棍子过来,他拿舌头剔着牙,说:“这大半夜的,你干嘛来的?”
  荀北见状忙抬脚拦去他面前,手撑在那“禁赌”的大字上:“叔,我这跟朋友吃顿晚饭,您也要管,忒敏感了吧?”
  文侪装出个糊涂样,把脑袋挠了一挠,说:“我看下边不少划拳赌钱的,这层为啥不让赌啊?”
  那保安皱个眉,说:“房东专门叮嘱的,这层无论如何都不许赌!”
  “这叔每天光盯着我了!”荀北摊手。
  保安闻言看向文侪,急忙解释起来:“这小子从前就是开麻将馆的,每晚都吵闹得很,今儿改行开了饭馆。这一层仍属他最不老实,我担心他偷摸干坏事儿!”
  荀北耸耸肩,摆出无辜姿态:“您看看,今儿晚上我单请了他一个,俩人凑不成桌啊,您就放心吧!”
  说罢,扯着文侪就进门,送了那人一句:“您今晚也辛苦!”
  文侪把门摁上,问他:“阿北,你和房东关系不是很好么?怎么他还禁赌坏你生意?”
  荀北努努嘴,拿起壶凉茶领他上楼:“杨姐和老爹都在楼上等着了——你问房东他为啥那样对我?这世上哪有东西一成不变呢?”
  “你怨他么?”
  荀北摇头:“我还支持他。他是自由鸟,爱往哪飞往哪儿飞,我是他发小,又不是铁笼子。他管不着我,我管不着他,活着咱就找点开心事儿做吧。”
  二楼没开灯,估摸着是因为二楼没安窗帘,怕外头保安瞧见光亮。
  “叔走了,今晚都不会来这儿溜躂了,点盏小的放桌上吧。”
  那话不是对文侪说的,因为他摸黑找灯的时候,一点微弱的火星子猝然闪了起来。
  他讶异地看过去,便瞧见了杨姐和尤老爹的脸。
  “姐。老爹。”文侪乖巧冲那二位老熟人打了声招呼。
  “嗯。”尤老爹笑着点了点头,忽然又扭头看过来,“你小子怎么来了?”
  文侪以为他是问怎么打麻将的从戚檐变成他了,便答道:“房东他今晚有些事,来不了,这不是喊我来替他嘛?”
  “你替?为啥你替?”老爹接过荀北砌满的一杯茶,手一抖,烫得老皮都红了,“荀北你这臭小子,一点儿规矩不懂!要我手柄手教你多少回?!哎呦喂……”
  文侪给他问懵了:“我不能替吗?”
  “不都有人给他替位了嘛!”
  “什么?”文侪环视了眼屋内,没瞧着别的人,便看向荀北,“阿北,你还叫了其他人吗?”
  荀北面上表情也是懵然一片。
  文侪于是小心翼翼地问说:“老爹,您说啥呢?这里就咱四人啊。”
  老爹抽了口烟,仰着脑袋将烟雾吐在半空:“你俩年纪轻轻闹眼瞎!”
  他将烟猛地摁进茶水中,在微小嘶嘶声中,他伸出一根指头指向杨姐面对着的空位子:
  “喏,就坐那儿呢!你俩的好朋友不是?”
  第221章
  文侪使劲把眼阖了,再睁开,仍是不见那儿有任何人,只能打了个马虎眼过去:“哈哈……好久没见了。”
  言罢又“咦”了声,把脑袋哐一拍:“瞧我这破脑子,朋友太多,都把他名字忘了!”
  “戚檐脑子坏了,你怎么也?”尤老爹将那泡了菸头的一盏茶泼去地上,搓起桌面上的淡绿玉石麻将,“不就是小白嘛!咱们这儿长生不老第一名!”
  “长生不老就一定好吗?”杨姐嗤之以鼻。
  真是,这俩怎么又吵上了!
  文侪没拦,只盯着桌面上的麻将瞧,没一会儿便见尤老爹所说位置前的麻将自动垒作两条。
  那儿真有人啊?!
  他面不改色地看向荀北:“阿北,这局你上,还是我上?”
  荀北面上生了些汗,说:“我、我下楼给你们再泡壶茶,这局你来吧!”
  文侪见他瞳子抖动,料想他眼下应也瞧不见小白,这是担心满屋人撞了邪,故而着急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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