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韩大夫,您冷静冷静?”文侪索性接了他的前话,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您想啊,您口中说的那人也不是我罚的,我对您喜欢男人这事呢也不作过多评价,您怎么选纯粹是您的自由——可您眼下无缘无故拿刀指着我,这有些不对吧?”
  韩大夫皱紧眉,手上刀在抖,颈间被指甲抓出的红痕渐渐泛紫,逐渐变成了从颈间延伸至锁骨的巨幅刺青。
  “都怪你!”他的嘴唇翻抖着。
  文侪缓慢退后一步,试图摆脱那刀子,可韩大夫追过去,于是那微小的动作致使他颈间划开一道极细的口子,血珠有如袖口那一截截的缝纫线般从皮肉里冒出。
  文侪不敢再懈怠,只说:“怪我什么?”
  韩大夫没有回答,自顾掉起眼泪。
  眼泪哗啦啦,滑到他颈间那紫荆花刺青上。那东西倏然扎破他的颈皮,从里头探出无数条枝桠,满枝花苞皆紧拢着瓣。
  在某一刻,砰地,一簇又一簇紫荆花爆绽,露出里边眼状的花蕊。
  数百只黑眼珠盯来,血丝像是要将眼白给填满。
  感天动地,竟然没有生嘴来咬他!
  文侪满意了不至两秒,又被眼前密麻麻的景象催生了不适感。
  不舒服又算得了啥?他将眼朝旁一转,又忙起了老本行——解花。
  紫荆花的意义他可太清楚了,那花常被用来祈愿家庭和睦、兄弟和睦。
  那么这大楼里……会住着这韩大夫的亲属吗?
  想都不用想,目前嫌疑最大的当然是那在瓷花瓶上写下【升学快乐】四字的戚檐原身——王虔。
  又因为【升学快乐】四字多出现于长对少。
  那么,王虔和韩大夫会是兄弟关系么?
  如果是,那么为何他文侪的原主作为王虔的救命恩人,却会遭到韩大夫如此对待呢?
  文侪企图从中寻到答案,谁料他停步的间隙,那韩大夫竟缓缓挪动起皮鞋,刀尖也愈发地贴近他的脖颈。
  文侪的脊背渐渐贴向了那面巨大的红镜子。
  当第一朵眼珠花在他面前炸出浓浆后,其余的紫花也争先恐后的炸溅开来。
  那些腥稠的血浆溅在文侪脸上,成了带着点灼烧感的刺激性液体。
  文侪的脖子上还抵着刀,死活逃不开,只能拼尽全力往镜子上压,不曾想身后镜子忽然剧烈一抖,发出一声机器轰鸣似的杂音。
  他稍稍偏头,便见镜中伸出两只红皮手,那东西捂住他的眼与嘴,将他往镜中扯去。
  他在穿过镜子的刹那像是嗵地坠进了一个红池子里。
  他看不见东西,仅听到电梯上下移动的声音,以及叮地一声响。
  ***
  文侪睁开眼。
  发觉自个儿正躺于一个类似于隧道的地方,下边有铁轨,铁轨上粘了一层血。
  整个身子皆是湿的,他拖着沉重的衣物正要起身时,隧道口走来个扎了俩冲天辫的孩子。
  那孩子将嘴真正意义上的咧到了耳根,冲他伸出了一只手。
  “哥哥,咱们玩个游戏吗?”
  因为背光的缘故,文侪并没意识到眼前的孩子——既没有眼皮,也没有鼻子。
  第219章
  “玩游戏?”文侪头还晕着,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那扎了两辫子的孩子仍在笑,当他冲文侪伸出手的刹那,文侪鬼迷心窍般把手搭了上去。
  不同于孩子小手惯有的冰凉湿润,那只手温暖、干燥、有力。
  还有些莫名的熟悉。
  文侪忽然怔愣,下一刹便被那孩子猛地一扯。力道大得吓人,他胳膊都差些给那人卸下来,于是忙挺身从地上立起,一个趔趄,又往地里摔。
  他觉得自己大概会在铁轨上摔个狗啃泥。
  或者,他将被碾死于火车底下,因为他听到了火车的尖鸣。
  又死一回?
  嗳——快点吧。
  文侪阖上了眼。
  ***
  戚檐捧起猿猴硕大的头颅,将那东西乌黑的瞳子对准自己的眼。
  一股凉气自脚底板往上升,经由腿至腰,再充斥胸膛,最后包裹了他的脖颈与脑袋。
  森寒之间,他的肌肉一寸寸变得僵硬,像是有什么东西附着在他的肌肤上,缠住他,啮咬他,啃噬他,直至他浑身腐烂。
  而他缓慢地在腐烂中清醒。
  “你究竟是不是小白呢?”戚檐晃了晃手中猿猴的脑袋,那脑袋其实比他想像中的要轻不少,可不知怎么,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看来那东西在王虔心中份量不小。
  那这猿猴不就更有可能是小白的化身了么?
  这么想着,戚檐将那脑袋小心摆去了桌上。
  假使小白真的死了,且猿猴的确是小白的化身,那么,小白的尸体出现在文侪的房间里又是因为什么?
  尽管他不愿意朝这方向去思考,但鉴于目前积攒的经验,阴梦中出现杀人犯并不算新鲜事,因此他并不能排除文侪原主杀人的可能性。
  他又绕了几圈,仔细将文侪的房间翻了翻,没有找到更多的文侪的痕迹。
  他推门而出,也是这时才终于意识到装在每户人家门边的、状似路灯的东西已经亮了。
  入夜了。
  戚檐方从文侪屋子里踱出来,便遇到个大嗓门的报童,那些没卖出的报纸被报童打成厚卷在半空甩动:
  “来人啊,来人啊,那家住五层的沈道爷殴打二层的尤老爹啦!!”
  “打人啦!小夥子打老爹!!呵,家住五层的!!”
  “上层人打下层人啦!!!”
  还有人治得了那暴脾气的尤老爹?
  戚檐来了兴趣,三步并两步地往楼上跑。
  到了二层,手一伸一拨便挤进人群中,谁料瞧着那俩纠缠着的人儿登时啧了声。
  哪里是什么道爷打老爹,这不是老爹打道爷嘛!
  那尤老爹往沈道爷身上直落拳点:“打你个坏事的小白脸——!”
  “我坏什么事呀!”沈道爷捂着脑袋哎呦哎呦地叫,“您才是块冥顽不灵的倔石头!”
  “我看你是一点儿不懂‘自我反省’这四个大字怎么写!”尤老爹气得胡须给鼻息吹得翘老高,“你一个经营长生不老庙的,竟敢坏人家长生不老的命!你——!老子打死你这鼈孙!”
  “人家那是自由选择,人家都没嚷啥,您这旁人瞎叫唤个什么劲儿呢?!”沈道爷给老爹揪住了头发,痛得回敬了他一脚,叫道,“那有些人他就是喜欢去上幼儿园,您管得着吗?您管不着!!”
  那二人吵到最后,嗓子都发哑到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戚檐倒是听得满意,从中琢磨出了点别样的滋味儿。
  沈道爷将去上幼儿园和长生不老两事并列,说明如果不能长生不老,就必须去上幼儿园,即这两件事所指代的现实事物,应当是处于对立面的两件事。
  戚檐见二人后边除了你送一拳,我还一脚外,不再动嘴了,这才不紧不慢上前制止。
  “都停了啊!两位消消气,这平白无故的有啥可吵呢?都是一个大楼的住户……”
  他忘了那尤老爹对他的态度也不大好,他这么一插手,无异于火上浇油。
  “你个兔崽子,早给我滚进幼儿园里去吧!混账东西!”尤老爹耸肩给他一顶,气愤道,“你爽快把话和那臭道士讲清楚,要是拖拖拉拉误了阿北那儿的局,我可饶不了你!”
  哦?老爹夜里也要去荀北那麻将馆啊?
  戚檐叹一声,搀了那灰头土脸的沈道爷一把,说:“您怎么惹着老爹了?”
  “我按理办事,老爹他偏要按情办事……”沈道爷将他的方帽子捡起来扑了扑,说,“他恨我让你——不得长生!”
  “他可是非一般地嫌弃我,该是希望我越狼狈越好啊,怎么会怨你?”戚檐又问。
  沈道爷闻言唉声叹气,把手背在身后不吭声,摇着脑袋便走了。
  ***
  画面亮度像是给人调低了似的,整栋楼在某一刹变得昏黄不堪。
  戚檐爬上四楼,便见一整条黑漆漆的大街上,唯有阿麻馆子里的橘黄光往外溢出好些。
  他冷着脸推了门,在听闻杨姐和尤老爹的话语声时,又匆忙挤上点笑。
  “三缺一,就差你了!”荀北腰间系着一红围裙,含笑看向戚檐,只将一盘热腾腾的青椒炒肉往饭桌上搁,“老爹和杨姐还没吃饭,你一道吗?”
  戚檐没张嘴,仅仅走到那颇有微词的杨姐身边,说:“姐,您咕哝说啥呢?”
  杨姐便皱眉叨叨说起来:“我看那尤老爹就来气!多粗鲁一人!硬是把我拽来,害得我店门也没来得及锁!若是进了贼,我那些宝贵的肉哟,可要怎么办呐——!”
  戚檐的手指抖了抖,也跟着蹙起眉:“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
  他又将袖子往下扯了扯,说:“唉,不好,我那表刚刚劝架时落下了!你三位先吃,我很快便回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