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根据第一局的探索不难看出,薛二少与薛大少的脾性算得上大相迳庭,若非种种证据在前,他压根不会认为那俩人是同一人。
  可若一定要从中寻出个共同点,也并非没有。
  ——俩人都同样痴迷于郑槐,薛大少癫狂的收集癖,薛二少以艺术之名留下的画作皆是证据。
  所以为何薛二少仅仅是薛有山这么个特质的截取呢?
  又为何薛二少的诞生与郑槐、薛母、薛当家三人相关呢?
  文侪有些郁闷,他用笔尖戳着白纸,在不经意将白纸戳出个洞来的那一刹,他豁然开朗。
  “是那些信啊!”
  “薛有山早就死了,郑槐收到的信件,皆是薛母与薛当家从薛有山过去写的信件中挑选后寄出去的。
  而郑槐就根据那些信件,在心底塑造出一个深爱着自己的薛有山的形象。
  那便是‘薛二少’的本体。”
  第199章
  风起,委托铺子院中满树枯叶飘得到处都是。
  戚檐冲着灼目的光略微眯眼,忽而想起了已有些淡忘的旧忆。
  当初高三的寒假不过短短几日,他们那圈子朋友难得聚一块儿,说什么都要去爬渭止城北的那座矮山,问理由,便答,一是讨个登顶的好彩头,二是去拜一拜那山顶极灵的夫子庙,求圣人保佑高考顺利。
  戚檐拗不过他们,便跟了去,文侪当然也在其中。
  那会儿漫山皆是飘落的丹枫,山道被绛红铺了个满,踩起来沙沙响。戚檐懒懒散散跟在队伍最后,是百无聊赖。段礼见他那般,干脆将相机给了他,还特意嘱咐他多拍点。
  平白无故多了活,戚檐自然干得漫不经心,只在枫叶落于身前人脑袋、肩胛,亦或卫衣帽中时,他才有几分兴致地摁下快门。
  他拍了那般多的废片是为了气段礼,可在半山腰停下翻照片时,那段礼一面竖着眉头奚落他,一面却又连夸了几句拍得好。
  这几嘴夸赞叫他自个儿都发懵。
  凑过去瞧,便瞅见了数张文侪的横版相片。
  大抵是快门摁得太快的缘故,连续几张经快速翻动便成了一段有些卡顿的短视频。
  内容很简单,是文侪接住了面前拂过的一片红叶,瞧见上头题的“金榜题名”四字后,倏然弯目笑了起来。
  段礼笑说真好,既幸运又吉利,是个好兆头。
  他还说,果然你俩关系好,单拍文侪是高清的,拍其他人都是糊作一团马赛克一般。
  即便戚檐清楚事实并非如此,可他既没否认,也没说那片红叶上的字是他写的,没成想随手朝前一抛,竟被文侪接住了。且仅仅是因为文侪接了他的东西,他这才将那人拍的那般仔细。
  他也必不会说,文侪见他一直怔怔盯着自个儿,以为他想要,于是将红叶送给他,阴差阳错物归原主的事。
  当然,他也没法解释那片红叶后来被拿到旁人手中后,照片中的人物又糊作虚影的理由。
  眼下想来,文侪还真有能叫他莫名其妙在意的本事。
  “哥,在傻笑啥呢?”岑昀忽然从监视显示屏后探出脑袋。
  “爱情。”戚檐毫不避讳。
  闻言,薛无平给了他一记眼刀:“你甭和人小孩扯些怪东西!”
  于是赶猪似的将岑昀赶回屋去写作业了。
  “别总盯着那显示屏瞧了,来瞅瞅爷爷我新画的皮多厉害!”薛无平说着将一大高个朝前一推,一俊朗玉面道人便停在了戚檐面前。
  那道人横眉,笑得轻蔑,嘴里还在骂脏话。
  戚檐只当没听见,将那人上下粗略一扫,敷衍说:“虽然嘴脏了些,这画皮倒算对得起美君子的名声——我们小宝画得真太棒了。”
  “呸!”薛无平噌地飞起来,“谁要你夸那鼈孙天生的脸儿?要你看的是爷爷我画的皮肉质感!甭看那五官,要看那身上脉络,看那肤底的青紫!啧啧,多有活人味!”
  戚檐满不在乎又瞥一眼:“戴顶虎头帽亲切翻倍。”
  言罢他又看向显示屏,他情不自禁伸手摸向那画面中文侪因痛苦而皱起的眉,以及因失去他而恍惚的瞳孔。
  “你那画皮皆是庸作,这才是佳品。”
  薛无平斜眼瞥见他眼底发寒的笑意,单蹙眉低念了句:“疯子……”
  ***
  文侪笔尖还敲在白纸上,忽而听厅堂那边传出不小的尖叫,惊得他手一抖,笔骨碌滚去了地上。
  弯腰去捡笔时,又见身侧下人们匆忙跑动起来。他诧异,起身拽了一好似逃命的问,那人却是脸色煞白,说不出半句话来,仅仅抬手往厅堂方向指了指。
  花弘又干了什么好事么?
  文侪深吸了一口气,便将纸笔攥紧,逆着人潮跑去。
  谁料出事之地并非厅堂,而是前头搭起的那灵棚。
  薛母捂着唇跌在地上,两只眼睛直愣愣地扎在那位于灵棚正中央的薛有山的棺木上。
  天黑,隔得远了也瞧不清,只能看见薛有山那雪白的棺材板好似漂浮在海面上一般起起伏伏。
  他往周遭看了几眼,没瞅见那执刀的花弘,这才小心翼翼地挨近。
  在听到那仿若虫鸣般的嘶嘶声时,他就应该停下脚步的。
  如果当时他站定了就好了。
  那样他就不会瞧见薛有山诈尸似的猝然坐起,七窍被一种类似黑甲虫似的虫子钻满的模样,也不会看见那虫子钻入他的皮与骨之间,将他的表皮撑得凹凸变形,时而尖锐如顶针,时而圆滚如囊肿。
  密密匝匝。
  如果当时他站住了就好了。
  这样他就不会被那些虫子相咬相连所织成的一张大网吞噬。
  他曾以为自己不怕虫,可是当生命遭到威胁时,本能的恐惧还是迸发出来。
  理智慢了一步,双腿便如扎根似的挥不动了。
  三秒后,他遭不计其数的黑虫掩埋,却在被啃咬作白骨前想通了一件事——这些该死的东西便是所谓的黑雾虫。
  ***
  文侪以为自己死了,睁眼却没看见那熟悉的委托失败电子框。
  他仰躺在地,蓦然瞧见了俯视着他的薛有山——那七窍仍在不断往外冒虫的薛有山。
  他颤抖不已,慢慢撑身坐起,没话找话说:“大少,有山……您还好吗?”
  那不人不鬼的玩意似乎并不能听懂他的话,只迈着别扭的步子冲他走来,嘴里的声音由嗡嗡虫鸣,逐渐拼凑作极怪异的语句。
  “侪……阿侪……成啊……成亲……咱们……”
  说罢伸手冲文侪一抓,又将那食人肉的黑雾虫甩出好些。
  文侪猛一蹲身躲开了,那怪物遽然发狂似的又一伸手。
  文侪咽一口唾沫,便霍地站起身来,胡乱择取一方向奔跑起来。
  那薛有山并没打算放过他,轻轻重重的脚步声紧跟在后。
  文侪真恨透了这般不能回头的追击,只觉得心被吊去了嗓子眼。他鞋底都快冒火星子了,身侧疾速闪过的房屋却无一不上着锁。
  他倒是不泄气,哪怕两只脚如挂铅,仍一边嘟囔着骂天骂地,一边极力甩动腿脚。
  是幸运吗?还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总算找着了一间不上锁的屋子——那是郑槐和苗嫂的屋子。
  他毫不犹豫便跨过门槛跑入其中,哐当一下将门闩插了上。
  心脏怦怦跳个没完,不知是剧烈运动所致还是他,亦或郑槐的恐惧流露。
  在阴梦里待太久,他都快分不清自身与阴梦角色的情感,那些情感像是炖得过烂的肉,全都剥离了骨头,被酱料黏在一块儿,叫人分不清究竟是从哪块骨头上掉下的。
  简而言之,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脑内在进行激烈思想活动的同时,文侪也没悠着,他迅速抓起堆在墙角的木板与锤头钉子,砰砰往漏风的窗子上敲,先是封住了卧房窗子,继而封住了卧房通向小厅的悬挂珠帘处。
  真奇怪。
  他这会儿一点都没有想到封住了门窗,他要如何才能逃,他只是耗尽全身气力封住了一切出入口。
  那之后他坐在窗下,竖耳听着屋外响动,稍微一点动静都能叫他毛骨悚然。
  文侪意识到自己眼下太过敏感,可是他控制不了,心脏始终像是要从体内跳出来似的。
  过了一阵,有脚步声挨近了,倒不是那被黑雾虫吃空后诈尸的薛有山,而是那曾对他又打又骂的方大爷。
  那老人似乎将嘴粘贴了窗子,话说得响,但是含糊。
  “混小子!你这样能拦得住那鬼上身的大少么?放狗屁!”他慢悠悠说着,笑了半晌,才又像是卖弄似的说,“看你可怜得紧,今儿老夫便大发慈悲给你支个招!薛大少他是因身死了,可要娶你的心思不死,今儿才叫那些个虫子鸠占鹊巢了!你要是想他不再缠着你,那就得对症下药!”
  “怎么对症下药?”文侪困惑道。
  “嗳!薛大少他是读书人,既然眼下和他这读书人说话不成,那可不就得写字儿么!”方大爷仰天笑起来,“你去翻翻抽屉,应该能找到白纸,先前为了供你和大少写信,薛当家命人提先买了不少!你且去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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