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啧、那戚檐怎么磨磨蹭蹭的,这儿有东西挡着又瞧不到人……”文侪蹙眉朝门的方向看了看,喊了声,“喂,戚檐,快些回来!”
  回应他的是闷闷一声“嗯”。
  文侪暂时放下心去,便接着思索:“江昭死亡的世界里的主要布置只有一面等身镜,剩下的全是他展示自个儿千疮百孔的身体……什么样来着……”
  文侪死活想不起来,后来蓦地想起来他的眼睛当时叫戚檐给遮去了,不禁抱怨一声:“那多事的……”
  眼见思绪又给卡了,文侪又将手拢在嘴边喊人:“戚檐!你好了没?都快二十分钟了,你心里准备还没做好么?!我看要是屋外有人,早都跑了!”
  回应他的又是一声拖长的“嗯”。
  在这时候回一个“嗯”,是不是有些怪了?
  文侪霍地起身,在冲过去前想起戚檐临行前的那句提醒,于是先转身去俱乐部厨房里摸了把水果刀来。
  拿着刀不好跑,再加上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只能尽量放慢脚步,然而他将要走至走廊拐角前先停了停,仅深深吸了口气,在吸进肺里的空气还来不及排出时,一个跨步便绕到了玄关处。
  然而门前没有戚檐的影子,他试探着呼唤几声戚檐的名字,仅有那叫童彻搬上楼的木偶,眨了眼,发出一声“嗯”。
  文侪顿尝冷汗直流的滋味,只是找到戚檐的渴望排山倒海似的压来,叫他心中的恐惧相较而言,变得格外不值一提。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随即摸上了门把。他不给自个儿留品味恐惧的时间,几乎是长指方绕了上去,便将门把向右一旋。
  门开了。
  外头什么也没有,仍旧是从前那窄小的平台。那往下的楼梯已经断裂了,甚至围墙也崩塌了。这会儿他朝侧边望去,所见唯有海水蓝天。
  恰是他朝原楼道处那深不见底的海张望的一刹,身后的屋门忽而叫风遽然阖紧。
  “我靠!!!”
  文侪猛回头去敲门,可敲了半晌那门把仍旧动也不动。
  错愕间,上涨的潮浪开始舔上文侪的后脚跟,秉着求生的本能,他开始剧烈地拍打屋门。
  下一刹,他好似听见屋中传来几声古怪的脚步声。那是时断时续的咚声,比寻常人的脚步要更沉重。
  水果刀被文侪手心的汗沾湿了,有些发滑。五指却在这时变得僵硬,就好若考试后期因发麻而难以控制的手。
  他的喉头滚了滚,在旋钮咔哒转动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通体发黑的巨物就这么出现在文侪面前。
  超乎常理的数量与有限的表达空间时常成为震慑人类的重要因素。
  眼前那通身长满白点似的眼睛的怪物便显然是那样一个东西。
  他不停地摇晃着脑袋,地抖落密密麻麻的头皮屑一般的眼珠子。
  在那同样布满眼球的左手朝文侪伸来的刹那,他挥起了手中的水果刀。
  水果刀在下一秒呲啦捅进了那东西脖颈,他表皮那些细密的眼睛忽闪起来,可文侪却咬紧牙关,抽出水果刀,又照着那怪物的胸脯一通乱扎。
  “扑通——”
  心脏跳动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击鼓。
  随后皮肉撕裂、血液喷溅的声响开始愈发清晰。
  当文侪的手开始发颤地握不住水果刀,叫那刀子哐一声砸在地面上时,
  他听见了来自身后的,来自远方的,潮声与风声。
  那东西终于倒在了一摊乌黑的血泊中。
  从那怪物体内溅出的不明液体覆盖了他的眼,在视野一片模糊的极大不安全感下,文侪竭尽全力平复了呼吸。
  他擦去遮挡视线的污浊浆液。
  然后,他看到了——
  地面上青年血肉淋漓的尸首。
  看到了,
  被乱刀活活砍死的,死不瞑目的戚檐。
  看到了,
  被他亲手杀死的戚檐。
  第84章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在脑内一片嗡鸣中,文侪好似听见自己的膝盖嘎吱响了声,半月板碎了,四条韧带也断了,他失去了自主站立的重要前提,所以极尽狼狈地跌倒在地,跪在了戚檐的尸首边。
  可其实不是,支离破碎的是戚檐,而他自个儿身上没有一处伤,但他还是像一只被冻死在枝头的鸟雀般,跌落了。
  他发不出声来,所有的叫喊都好似晚间车流一般凝固在喉腔。可他的声带分明在震动,又为何喊不出来?
  他一向聪明,因此在撕心裂肺地彻底将嗓子喊哑前弄明白了——他的耳朵已暂时性地失了聪。
  火海一般的血泊在不断扩大,从戚檐脏腑中汩汩外流的血带着深入那人筋脉内的体温,沾湿了他的衬衣与长裤。
  他失魂落魄一般将脑袋贴在地面上,伸指试探那人的鼻息,又伸手触碰那人的心脏,可是他既没有感觉到微弱的呼吸,也没能察觉到心跳的迹象。
  六年前车祸现场的场景如天生具备洄游性的鱼,艰难离开后再一次不讲道理地回溯而来。
  重卡碾轧的是戚檐,却连同他那颗四分五裂的心一并摘离。
  他清楚,一直清楚——他费劲力气是要救下戚檐,还那人一条命的,而不是从间接性杀人转变为直接杀人的。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文侪不信宗教,因而在渴望忏悔时甚至寻不着一个容身之处,也并不知晓虔诚忏悔的方法。他倒在戚檐身边,握紧那人冰凉的手泪流满面,在嘴里再说不出一句道歉时无力地将自己的前额抵住戚檐的前额,于意识模糊的瞬间开始想——
  戚檐喜欢乱摸给他摸就是了,又不会掉块肉。
  他本来不就是为了让戚檐重活一遭才毫不犹豫地接下薛无平的委托的么?
  可他此刻容许戚檐为所欲为了,戚檐可以醒过来了吗?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泪水如洪流涌来,他无法抵抗,双手抬起只将像是要滴血的眼揉得更红。
  他觉得心底难受,所以他想——
  倒不如死的人是他。
  ***
  人间已至寒冬,不断堆厚的白雪直淹到了铺子门槛。然而店主是个好吃懒做的,死活不肯亲自动手扫雪,只阖紧门窗,暖融融地赖在了铺子里头。
  戚檐趿拉着两只笨重的毛拖鞋,一面埋头嘬怀中那绒毛蓬松的薛一百,一面走到了薛无平椅后,问他:“在看文侪吗?”
  薛无平点头,戚檐却没看那把两条长腿都搬上椅、蜷缩着身子的瘦鬼,只用左手卡住那爪子挠着他针织衫的猫咪的咯吱窝,右手托着它的屁股离自个远了点儿,先不舍地再瞧了几眼,才塞进了薛无平怀里。
  他搬了个塑料椅来,毫不客气地抬脚将那薛无平的旋转椅踹到了一边。
  薛无平骂了声娘,只赤脚踩着冰凉瓷砖将那椅子挪回来,指着显示屏感慨:“啧啧啧,你看那臭小子,也忒脆弱了些……要伤心也该是为我这种帅的,为你那种狐狸一样老奸巨猾的狗东西,活脱脱浪费时间!”
  戚檐将双臂搭在桌上,极慵懒地把脑袋枕上去。他伸指隔着显示屏揩过文侪的面庞,自言自语:“还不够……再多点、再多为我伤心点……”
  薛无平见他叽里咕噜地不知在说啥,于是将脑袋挨过去:“你小子说啥呢?”
  “我说,文侪他,不会为我伤心太久的!他呀、他比较重视效率……”戚檐凝视着那大屏,手指在那人的脸颊处蹭了又蹭。
  “是吗?”薛无平神色古怪地瞟了他好几眼,忽地又抓了薛一百肉嘟嘟的两只粉肉爪,唱起一首戚檐觉着既陌生又熟悉的歌谣,“白絮飘,深冬来——”
  ***
  你他妈的就是个孬种。
  你个怂包,你个懦夫,你个王八蛋——
  文侪哭得无力后便在心底骂自己,可就好似他过去即便是打工累得头昏眼花,也依旧要在深夜点灯苦学一般,他强撑起身子离开了戚檐。
  六年前也是那样,他匍匐起身,极残忍地将戚檐一个人独自留在了事故现场。
  一个正常人,真的会在刚杀完朋友后,不加犹豫便回归正常生活吗?
  文侪想,他大概早就疯了。
  从戚檐死的那一天起就疯了,彻彻底底。
  文侪甚至没有清洗掉手上鲜血,便颤悠悠地握住了方才那支圆珠笔。
  “到谁了……到谁了……”猩红在笔记本上洇开,可文侪骂了句脏话后在血迹上写下了颜添的名字,“颜添……颜添……靠——她干了什么……”
  “别他妈的抖了……”文侪将手中圆珠笔猛然砸在地上,转而握住一只有些断水的钢笔,又假装在和别人对话,“颜添……颜添,【算命的算账先生】,黄腾高中时候她明显是在父母威逼下学习入魔的分数至上论者,她的抽屉里有、有半截树桩……”
  “用排除法的话,目前已知童彻的能力是【僵尸同化】,江昭是【全面防御】,老班是【限制行动】,郭钦曾被【准确定位】的规则拖累过,那么他持有的规则应是排除那四者外的【全体单独行动】,那么颜添显然只剩下【准确定位】这一张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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