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其实打心底希望戚檐告诉他,这一切只不过是他荒唐而可笑的猜测。
  可戚檐听罢,只略略一笑,回答说:“是啊。”
  就在戚檐话音落地的刹那,文侪心脏犹如被人捏碎一般,遽然向后摔去,碰落了搭在一旁的拐杖。
  这段记忆最终消失在了文侪脑海中。
  因为他窥探到了他所不该知道的秘密。
  ***
  戚檐盯着文侪的尸身看了好一会,这才蹲下身去,伸手帮他撩开了额前遮面的碎发。
  “你呀,为什么要生个那么聪明的脑袋呢?聪明人常常死得早的。”
  文侪还活着的时候,戚檐总想摸一摸他的狐耳和尾巴。可当他死了,戚檐瞧着那些部位只觉索然无味。
  不过是畜生的耳朵和尾巴罢了。
  骨节分明的手轻贴在死人面上试了试温度——那人的躯身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变得冰冷与僵硬。
  他觉得现在心口有点发疼,大抵又是钱柏作怪的缘故,连带着他的指尖也带上了细微的颤。
  流转的眼波最终还是停在了文侪身上,他知道他不该这么做,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潮湿的海风吹开紧闭的布帘,将几缕天光也带入屋中,对一切都漠然的戚檐在已死之人身前俯下身子,随即将脸送了过去。
  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了文侪白皙干净的脸上,他敛去虚伪的笑,只还用自个的头发轻轻蹭了蹭文侪的脸,在那人的长睫滑过他的面庞时,又惊又喜地抬起眸子。
  他自然没可能等到回应。
  真无趣。
  他果真和钱柏不一样。
  戚檐又开始做蠢事了,他将文侪的尸体背回了他俩的房间,给那个人盖上了棉被,送上了含笑的一声:
  “亲爱的,晚安。”
  ***
  客栈外又开始下雨了,海风携雨斜斜刮进来,打湿了床脚。戚檐瞥了眼,见那雨打不到文侪,便没去关窗,只从文侪的口袋里抽出那本写满阴梦线索的笔记本,在床头坐下来。
  他不紧不慢把笔记本在膝上摊开,又从怀中取出另一本被他压得皱巴巴的笔记本和一支粗铅笔,随即在笔记本上勾勾画画起来。
  他一面对照着文侪的日记,一面在另一本日记本上补充,写着写着却不禁失笑。
  “文侪啊文侪,怎么伤人的东西都憋着不说,怀疑我的话,得早点说出来啊。”
  他潦草的字迹同文侪工整漂亮的字相较起来要逊色不少,高中时他的卷子偶尔还会被放在一块和文侪比较,大概是他们总一群人一块走的缘故,老师们便也都以为他俩关系不错。
  可其实,他不了解文侪,文侪也不了解他,因而当老师说出——“你和文侪好好学学写字吧,卷面分可是很重要的,你让他教教你,你们俩不是好朋友吗?”,诸如此类的话时,戚檐只是觉得好笑。
  朋友,哪门子的朋友?
  他们倒能勉强说一句逢场作戏、惺惺作态,却从来谈不上相见恨晚、惺惺相惜。
  俩个性格迥异的穷学生,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友情故事,难不成要互为知音,演一出寒门出贵子的励志好戏么?
  戚檐摩挲着文侪的笔记本,还是觉得心情不好。
  他讨厌感情用事之人,譬如钱柏。
  那家夥激烈的情感现下叫他的心脏疼得厉害。
  真讨厌。
  ***
  文侪死后,戚檐发觉时间过得越来越快。他盯着腕间的表,自个儿算秒比对。
  原来真不是他觉得,而是事实如此。
  如今的5s压缩至1s,戚檐方算完一分钟,表上分针已然跨出了五步。
  更何况他本就是个喜欢慢腾腾干事的,文侪那活闹铃一走,他登时也像缺了油的火车,在原地杵着,干起事来很不得劲。
  戚檐忽而又想起了文侪,他的非正常死亡,既然能导致阴梦计时加快,便也很有可能让戚檐的死亡时间提前。
  他于是毫不犹豫将本来并不着急的计画给往前挪了挪,这样一来他当前的首要任务便成了——还原死况。
  在委托一中,文侪从裴宁的房间坠亡多少有些误打误撞的原因在,许多情况下,即便他什么也不做,也有还原死况的可能,然而这局死况的附加条件太多,他若是不提前准备,估摸着绝无还原死况的可能。
  依先前薛无平所讲的故事 ,钱柏死在了旅店浴室的浴缸里,而其中重要的附加条件是一张被放于手边的湿透了的情书。
  此外,情书上有署名。
  唉,早知道让文侪来写了。
  戚檐心想,让那高中三年只知埋头苦学的家夥来写情书一定很有意思。
  且在这阴梦中,那情书也只可能是给他的。
  戚檐神色暗了暗,他起身寻了根圆珠笔,从日记本上撕下一页便开始埋头写情书。他翘着二郎腿,一副漫不经心模样,写一会又转转手里的笔。
  实话说,他从没写过那玩意,纵使高中收到过不少,但毕竟不是自己写的,即便那时认真看完了,过了这么几年,也忘得差不多了。
  可他还是从从容容落了笔——
  【我喜欢你,很喜欢。】
  啊……早说了他不擅长写文章。
  下回一定要叫文侪写。
  瞧着那一句话在那么大一张纸上显得更是少得可怜,戚檐又补上几句。
  【从第一回见到你】
  他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他们二人初见之地,很快便想起来了——高一开学头一日,在排队看分班表时,文侪恰好站在他身前,那看起来尤其清秀且文静的少年,同身旁那一群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大喊大叫的雄性生物很不一样。
  他那会自然不知道文侪叫什么,可在走向班级的一路上,他们都近乎比肩同行。他有时会斜眼偷偷将他打量,本还以为他二人可能同班,没成想他停下来时,文侪还在往前走。
  文侪在一班,而他在三班。
  后来,高中三年,分了两次班,他们没有一回分到一起。
  戚檐于是继续写——
  【从第一回在走廊见到你,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我很喜欢你,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
  【不要对反覆向我确认爱意感到抱歉,我始终深爱着你,全部的你。】
  戚檐写成习惯了,差点在显得尤为矫揉造作的结尾加个“^^”。他看了几眼,见没有错别字便想署名,可又想了想,总觉得,情书不单单是表达爱意,还得展现诚意才行啊。
  他于是又拿起笔——
  【和我在一起,尾巴和耳朵都给你摸。】
  前边加上【亲爱的戚檐:】
  后头再添上【你的文侪】
  戚檐将并不算浪漫的情书摆在了浴缸边的置物架上,继而开始放水。那期间他也没闲着,将董枝和项桐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虽说依旧一无所获,但他回来时,浴缸的水正好放满。
  他将手伸进去划拉几下,尚且温热的水被冷湿的海风吹着,大概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凉透了。
  他转而翻起了祝叶与服务生阿冬的房间,当然,依旧是一无所获。在他开始怀疑文侪的死亡甚至影响了阴梦的线索获得率时,他在走廊上碰见了回到这旅店以来看见的第一个人。
  不,该说是,第一个鬼。
  穿红衣服的服务生狞笑着,当着他的面转过身去,露出后脑勺另一张笑容诡异的人脸。他们俩在嘻嘻笑,戚檐也跟着他们笑。
  戚檐默不作声瞥了眼只在身后几步远的,洗浴室的门。但有些遗憾的是,他刚才为了避免开门进去时突然受到一记开门杀,因此将房门锁了才出去游荡,这会倘若他突然奔向屋前,那么开锁的瞬间,那怪物极有可能扑过来。
  当然,让他死没关系,但他不想白死一遭,他需要确定死况是否还原。
  戚檐在心底骂了句脏话,恨不能扑上去将那误事的怪物揍上几拳。
  他又小心瞧了眼近旁的东西——具备攻击性的一个没有。
  他只能妥协,一步步小心地往后退。在他摸上门把锁时,他听见了“铛”的一声,与此同时,那双面鬼也愣了一愣,旋即将嘴巴咧得更开,几乎勾到了嘴角,露出一堆红艳艳的牙龈。
  在他将钥匙插入锁孔时,“咔哒咔哒”的声音激起他额前细密的冷汗。他可以察觉到那怪物在盯着他看,且在缓慢地朝他这边走来。
  “铛——”
  锁开了,戚檐猛然向内推开木门,登时飞似的窜了进去,又砰地将门给关上。也恰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门关上时,他才意识到,那门的缝隙里夹入了那怪物的手指。
  这会,那三只粗糙的手指都被夹断了,恰落于身前。
  戚檐“啧”一声,一脚将那玩意给踢走了。
  ***
  戚檐坐进盛满水的浴缸中,无袖衫被水浸透,往他身子上贴。他拨弄着那无色的水,捏起了被摆在缸沿的一把剪子。
  他攥紧拳,叫腕上血管凸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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