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文侪凑过去,柔软的头发擦过戚檐的唇边,他没注意到戚檐往后躲了躲。
  “啊你想说双重人格是吧?可每题只有三次机会,我们还是保守点,先别乱答为妙。”
  “知道了。”戚檐将文侪推回去,絮絮叨叨地念,“镜子、镜子……”
  他突然搭错了筋似的,重复起当时在饭店外听到的歌谣:“照镜子,照镜子,死人相撞如照镜——”
  “妈的,你再唱!!”文侪恶狠狠剜他一眼。
  戚檐装出个垂眉顺目的可怜模样,撇了撇嘴。他逗完文侪原是要拿笔,却在口袋里摸到了昨晚匆匆塞进去的病院初版设计图。
  瞳子猝然晃动,灵感正欲喷薄,这进程却被远处一阵响亮呼喊猛然掐断。
  “文、文大夫,您父亲来了——!”
  第11章
  “好嘞,线索这不是来了?”文侪向前跑了几步,忽然回身同戚檐道,“你跟着一块儿去吧,在附近帮我盯着点。上回单听见他出狱的消息我便晕了,今儿同他面对面,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戚檐点了头。
  ***
  小玲将他二人领到大堂,那儿的小沙发上坐了个男人。
  男人在指尖夹了根菸,牌子是这年代常见的“老花山”,烟体很粗,足足有文侪四根手指凑在一块儿那么大。
  “平日里没见过这么粗的,抽菸像点炮似的。”文侪低声咕哝道,“不行……我得把眼给眯窄了,不然待会儿瞧着那菸头的火光,我又得撅过去。”
  “爸。”
  文侪在他背后轻轻唤了声,那人闻声摸着寸头扭头看他,满脸横肉被笑意带着挤在一处。
  他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还淡定地绕过去坐他爸对面,问道:“您怎么来了?”
  他爸没回答,只肆无忌惮地吐出口浓烟,问:“你就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干活儿?一月里能挣几个钱?”
  文侪打量着他的衣着,分明通身是被水洗得掉色又漏了好些线头的旧衣裳,偏要在颈子上带串金链子,嘴咧开还能叫人瞧见颗金牙。
  那又穷又死爱面子的模样揪得文侪眉心发紧,可他就是有那么一种直觉,这会儿他不能皱眉。
  “没事,能活就行。”文侪套上模范生的口吻,关切地问,“爸,您身上钱还够用吗?”
  那人翘个二郎腿,大口吸了口烟,语气轻蔑:“要是够用,老子到这儿干嘛来了?”
  “要多少?”
  他爸伸三个指头,说:“三千。”
  呵,这么多,赌钱还是嗑|药?
  “……您要买什么?”文侪控制着自个儿抽搐起来的嘴角。
  “这年头谁还在意那么点物欲了,都是钱欲。”他爸把烟含了含,还没又抽上一口,先忙忙拿出来,说,“把先前那些钱还完,也不剩多少了,老子是体贴你没钱!”
  懂了,这人是个赌钱欠债的。
  那人把烟用黄牙给咬住,搓了搓手掌,说:“老子进去那么些年,你一次都没来看过老子,是不是恨不得老子死在那儿啊?”
  见那人上下打量着自个,文侪纵然觉着这算不得什么,搭在腿上的手却抖得很是厉害。他把手扶稳了,听着他爹叨叨抱怨,在心中算着:成吧,‘我’怕我爹。
  是因为什么?因为他会找我要钱,还是因为他会动手打人?
  那人身板又厚又大,打起人来不知有多痛。
  “喂!狗东西,你他妈耳聋了?”他爸咆哮一声,“这么多年没打,皮痒了?!”
  行,家|暴。
  “爸,我听着呢!”文侪从容地岔开话题,“对了,您适才说要三千?我一下子拿不出来那么多,明儿医院发钱,发多少我给您多少,您看这成不成?”
  ***
  文侪陪着他爸从早到晚,那人在这医院里用过两顿员工餐,却依旧犟着不走,估摸着是打算在这儿住一宿。夜已深,文侪十一点下晚班后便领着他爸回大堂坐,陪那吃了油腻夜宵的老爹消食。
  戚檐依旧藏在柱子后边,眉头拧得像是打了个结。
  不知怎么,今夜大堂里的灯光格外微弱,外头也是风雨欲来的阴天,厚云将月都遮了,一切都暗,一切都叫他喘息艰难。
  戚檐总觉得有不知来路的冷风在不断剐蹭着他的后颈,失修多年的老旧水管还在往外不断漏水,在瓷砖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
  “滴答——滴答——”
  他盯紧了那自称文侪父亲的中年男人,男人缩着脖子一笑,他便将眉压得更低。他其实没道理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抱有如此恶意,可单从他身上看见几分从前人的影子,便足够叫他心头躁。
  他强压不快,倚着柱子翻开了自己那本红薄子,在父亲二字上打了个圈。
  太阳穴一涨一涨,他心底又遏制不住地升起些恶毒的咒骂。
  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像是要炸开。戚檐倏忽觉得头晕眼花起来,再清醒时,“父亲”二字已被数道深深笔迹给划去了。
  作为一个极易对精神不稳定的患者造成附加伤害的东西,铅笔被严格限制了使用范围。戚檐手里这根短而粗的,还是文侪从办公室偷偷给他拿的。
  他这会儿才觉得医院不给人用铅笔还真是对。
  适才他发懵时下手太重,落笔那页纸已被削尖的笔头彻底穿透,笔迹落到了下一页甚至再下一页去。
  说不讶异是假的,戚檐凝视着纸上混乱,一时失语。
  他再瞥了文侪他爸一眼,揣书的手便开始止不住地颤,鼻腔与喉腔好似都肿胀起来,叫他一口气既呼不出来,也吸不进去,憋得他满脸泛紫,好一会儿才咬牙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去他妈的……”
  不知是不是这具本来属于精神病患者的躯体犯了病,戚檐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又费力瞧了文侪和他爸几眼,趔趔趄趄地扶着墙,往回走。
  他几乎是方一摸到自个儿病床的边,便昏了过去。
  ***
  戚檐醒来时,周遭全是病患们吵嚷的笑声。他的眼睛似乎有些充血,莫名的胀痛难耐,不适感从头顶向下,直抵他干涩起皮的唇。他觉得嗓子干得冒烟,每咽一口唾沫,便能尝到淡淡的血腥。
  好渴,好渴。
  “滴答——滴答——”
  三号病房里时钟运转的声音尤其清晰,老旧的发条牵引着里头锈蚀的零件,早是该报废的古董玩意了。
  “我怎在这?刚才……”
  他猛然抬头看向时钟,已是十二点一刻了。他不自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向了身旁瞧着很是奇怪的红笔记本,那本子沉甸甸的,他的手一碰上去,浓郁的腥血便流水似的从内页中溢了出来,将他的整只手都染得黑红。
  可他晃晃脑袋,再定神看去,骨节分明的手只是紧紧攥着那日记本,像是要将本子捏拦似的。
  纸张被遽然翻开,就在被数道铅笔印划去的“父亲”二字映入眼帘的刹那,他脑中轰然一响,仿若山崩地裂。
  “渴——好渴——”
  戚延突然用两只手捏住自己的颈子,强撑起了因初醒而尚有些疲软的身体,开始往外走。他的步子有些虚浮,走起来像是没骨的人在飘。
  走廊很暗。
  他想起前日医生护士们还在抱怨最近的灯泡不耐用,要么不亮,要么就是一闪一闪的,还得他们拆下来重装亦或使劲拍一拍才能重新亮起来。
  戚延眼神涣散,却还在默默想:“得用led才行啊……那白炽灯泡哪里禁得起没日没夜地开……”
  他没自觉,却是沿着黑黢黢的走廊一路走到了有些光亮的大堂。堂中也只开着那么一道灯管,微弱的灯光闪动着,有如烛火一般在夜的风吹拂下打着颤。
  戚檐又咽了一口唾沫,喉底血腥味更重了。
  大堂里还坐着那寸头男人,那男人不屑地翘着二郎腿,似乎也注意到了戚檐,因为他很快狞笑起来,动得飞快的嘴唇里不停往外蹦飞沫。
  戚檐听不见他的声音。
  别说了,我听不见。
  别说了!
  别说了!!!
  他醒过神时,拳头已经重重打在了那男人脸上,甚至在清醒的前一刻,他正对准那人的眼睛要揍。戚檐赶忙偏了个角度,于是那拳头实实砸在了男人的鼻梁骨上。
  有血流了出来——男人的血还有他自个被磨破皮的指骨的血。
  男人将眼睛瞪得极大,一张脸涨得通红,攥紧的拳头虽被戚檐握着,却已有要朝他扑来之势。
  戚檐在心底默默地想:就容他打我几拳吧,不能叫他自个儿成为唯一的受害者啊……
  他极端的想法在下一刻被他付诸了行动。
  戚檐松开手去,旋即被那气得几乎发疯的牢犯欺身压上,雨点似的拳头冲着他脑袋来,戚檐觉得疼,但更多的,是在想,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
  见他不反抗,眼鼻都被从额间淌出的血覆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男人于是重重拍在他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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