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参加个婚礼这么简单。白辰想,他可能猜测到了,可能会发生一些什么,所以才刻意前来。
  连华:“也行,那你带路。”
  章前程没有办法,只好匆匆将手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道:“好,我带你们过去。我去拿把伞,你们等一下。”
  说完,章前程还当真回祠堂拿了几把雨伞给他们。
  “我们从外面出去吧,不好再惊扰了先人。”章前程说。
  章前程给他们递过来两把雨伞,都递给了连华。连华将其中一把雨伞给了白辰,剩下一把伞他和舒词一起用。
  章前程在前面带路,走近了大雨中。
  他们绕过这片菜园子,从菜园的一处偏门走了出去。还得从外面上好长的一截阶梯才到了大路上来,绕到大路上的时候,他们距离章家的那所宅子已经走出去六百多米远了。
  但章前程没有带着他们返回自家的宅子,反而朝着大路对面的立在路旁的一个两层楼高的门面走了过去,并且用手中不知哪里来的钥匙打开了门。
  他走在前边,先将里头的灯打开。里边摆着几方桌椅,柜台上放着茶具还存着些茶叶。章前程去柜台取了些茶叶过来,还鼓捣了一会儿给他们都泡上了一杯茶。
  这会儿子,章前程的一举一动和方才在祠堂外烧纸钱的时候全然不同。在这屋里的章前程看起来没有刚才那般惊讶和恐惧,看起来多了几分闲散自在,将那茶水轻轻摆放在桌上,倒真像是在宴请客人了。
  “你们放心,进来店里请客人喝茶是规矩,我没在茶水里动心思。”章前程叹气,“既然刚才你们已经听到了,我就与你们说来。”
  章前程兀自饮了一杯茶,说话之间带了几分倦意:“三十年前,我二十一岁。”
  第34章
  窗外的雨声从玻璃窗透进来, 在夜雨的背景声当中,他说得很慢。像悠闲自在说着他人的陈年故事一样,一边回忆一边说话。
  “那时候, 二十一岁的男人还没娶上媳妇是全村的耻辱。”章前程想了一下,又说,“对了,当年的洞庭镇只是一个小村子,远不如现在这么繁华。”
  “为了借钱娶媳妇, 我几经辗转才找到了这个张老板。但是他看我一贫如洗,根本不肯借钱给我。那时候没人瞧得起一个穷人, 哦, 现在也是。”
  “经过我苦苦哀求,这个张老板终于答应借钱给我, 但, 也是有条件的。就是说,这些年必须在两年之内连本带利地全都还上。”
  章前程说到此处,短暂地停了片刻,像是正要回忆更多的细节。
  舒词在旁边听到这里, 就问道:“这么多钱,你能还上吗?”
  “当然还不起。”章前程叹息,“可当时我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呢,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肯借钱给我,肯定管不了那么多,直接跟他借了钱签字画押了。”
  “拿到了钱,我就娶了隔壁村的小月。”
  白辰问:“你说的这个张老板,就是张诚诚吗?”
  “对,就是他。他好像特别有钱, 当时跟他借钱的人也很多,听人说,他好像是做生意的。不过我只是问他借钱,自然也不管他是做的什么生意。”
  白辰接着问:“你是怎么认识张诚诚的?”
  章前程似乎有些为难,可转念想了想,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他便又缓缓道来:“张老板是来找廖老头的,他拜托廖老头替他趋避毒蛇,这才不辞劳苦跑到这穷乡僻壤的洞庭村来的。不然的话,我也没可能认识那样的大老板了。”
  “这廖老头又是谁?”舒词追问。
  “你们见过的,廖老头就是今天在喜堂上主持婚礼的那个。他叫做廖光明,他可有本事了,可以跟山神对话,还能帮助村里的人趋避毒蛇。所以好多人都请他帮忙,镇上的人都知道他,自然也有好多外乡人慕名而来。不过啊,廖老头也不是谁的单子都肯接,一个看缘分,再有就是看出的价钱多少了。”
  连华问:“廖老头他家是不是住在镇上西边,他还有个妻子姓栗,家里养了条土狗?”
  章前程回答说:“是是是,就是他了。我们两家一向有所往来,所以知禾结婚他也过来帮忙了”
  舒词道:“你继续说,这个张老板专程来找廖老头,后来呢?他们的生意谈成了吗?”
  章前程:“张老板出手大方,廖老头怎么可能不答应。只是,他们之前的事情都不对外人说,我们也不知道他们谈的到底是什么生意。”
  连华:“继续说你和小月的事情吧。”
  提起小月,章前程的表情瞬间有几分不自然,不过话题已经说到这里,章前程便只好继续。
  “是,我虽然明知道自己挣不到那么多钱,可当时娶媳妇的事情迫在眉睫,我娘说如果我再娶不到媳妇她就去上吊,没办法我只好去跟张老板借了钱,娶了小月回来。”
  “小月进门以后我和我娘都很高兴,一年后小月就怀上了孩子,后来她便生下一对双胞胎,刚好是一儿一女。可就在孩子生下来还不到一周,就到了该还钱的时候了。”
  “唉——这两年的时间,我自己挣了一些钱,又问亲戚朋友借了一些。当时我娘也很着急,把她的嫁妆也拿出来凑,好歹凑齐了,就把钱还给了张老板。还了钱以后,心里的压力就小了很多,但是日子就不太好过了。也不知道是营养跟不上还是什么原因,孩子生下来没有多久,两个孩子都先后夭折了。”
  舒词:“夭折了?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不知道。就是半夜发了高烧,没抗过去就死了。谁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我娘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精神状态变得每况愈下。尤其是,失去了孙子这件事情让我娘整天魂不守舍,有时候疯疯癫癫,动不动就会对小月动手。”
  连华:“你娘对小月动手,怎么动手的?”
  章前程磕磕绊绊地道:“婆婆教训媳妇,我们男人哪里有插手的份儿。何况当时我整天要出去干活儿,也不怎么关注到她们两个的关系怎么样。只是偶尔听见她们两人在屋里吵架,有时候还有打架的声音,我人在屋子外面也不清楚里面的状况。”
  白辰:“你从来没进去瞧过?”
  “有时候她们没关紧门,从门缝里瞧过。”章前程说得有些艰难,“我娘……我娘会打小月,有时候拿扫帚、有时候拿鸡毛掸子,小月就哭。就算小月在哭,我娘也没停下,就一直打,打累了她就不打了。”
  舒词:“好家伙,你就白白瞧着小月这样挨打?你还是个男人吗!”
  “我……我……我们村都这样。”章前程支支吾吾地蹦出这句话,“婆婆教训媳妇是天经地义的,男人们都不插手。”
  连华:“继续说。”
  “再后来,我娘说章家不能后继无人,说小月还得再生个男孩儿给章家延续香火才行。”章前程接着絮叨,“所以,小月又生下了三个孩子,可是那三个孩子也都是女孩儿,一个儿子都没有。”
  “小月没有生下儿子,我娘心情更加不好,觉得娶了个不会生的媳妇回来。”
  舒词:“这么算来,小月已经生了五个孩子了?”
  章前程:“对,但是一直没有男孩儿,所以就只能继续生。好在,第六个孩子总算是个男孩儿,就是知禾。生下知禾以后,小月身体就不大好,一直在养病也不能干重活儿。所以知禾生下来才半年多,小月身体越来越虚弱,就病死了。”
  “知禾是我和小月最后一个孩子,所以就好好将知禾抚养长大。好在知禾命好,他生下来赶上了免费上学,他学习又很好,年年都是镇上的第一名。所以,后来就去上了大学,留校当了老师了。也算是给章家、给小月争了口气了。”
  “等等?”舒词觉得不对,“你说小月生下知禾以后就病死了,可是章老师自己却一直以为他的生母是跟着野男人跑了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两个人的说法居然完全对不上?”
  章前程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当时我娘在家带孙子。所以,小月的事情估计是我娘故意这样说给知禾听的,知禾年纪小不懂事,就听信我娘的说法了。”
  舒词:“那你也不给小月澄清一下?她不是你老婆吗?”
  章前程脸上流露出尴尬的表情:“是我不好,我娘在家里这么说我也不好驳她的面子,就只能听之任之了。”
  白辰:“还有四个女孩儿呢?”
  “那几年日子不大好过,四个女孩儿都夭折了。那些夭折的孩子都不能入祖坟,各家各户都是随便找一块地方就埋了。以前生活条件差,养孩子很不容易,咱们这也是没办法。”
  说到这里,章前程便停下来没有再说什么了,只看着连华他们保持着沉默。
  连华:“说完了?”
  “是,事情就是这样。”章前程说,“我很久没有给小月上香了,今天忽然想起了小月,便打算给她烧点纸钱,希望她在那边能过得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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