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挣脱菲舍尔的制梏后,他跑了好几个地方把其他被困着的人救出来,又干废了一只多类态融合体,实在睁不开眼睛了。
  但他的鼻尖能闻到一阵熟悉的信息素,在虚脱之际闻到谢霄的气息,是幻觉么——他想。
  这个幻觉还很真实。
  有谢霄的声音。
  哭声、说话声、脚步声。
  是死神的馈赠吗?
  他笑着陷入了昏迷。
  一滴眼泪却落到了他的眼皮上。
  ………
  初春。
  莱梅尔军医院,窗外下着战后的第一场雨。过往瑰丽宏大的战争史诗结束在这场雨水里,整日焦头烂额的大人物们也终于得到了喘息。人类走上街道,互相亲吻拥抱,庆祝这场种族之战的胜利。
  "心率正常。"
  "血氧98%。"
  "信息素水平回落,假性分化状态预计将在72小时内结束。"
  医疗ai每隔半小时播报一次数据,机械女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谢霄坐在病床边,指尖轻轻描摹着许襄安手背上的针痕,淡青色的血管在omega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像是随时会消散的晨雾。他倒在黎明到来前,名字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所有人都知道他策划的春季大反攻成功毁灭了敌人。
  他的感染力浸没了每一个人,但却没有振奋自己的爱人。
  帝国的每一片领土上,收音机停止了播放,汽车停在了路边,百货公司挂上了象征胜利的旗帜……整个国家都在为了他们的成功而狂欢。
  只有一个人的脸上没有笑容。
  第59章
  菲舍尔被执行死刑的那天, 卡罗伦隔着愤怒的人群,最后看了他一眼。
  初春雨水多,刑场上的积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菲舍尔被押上高台时, 镣铐碰撞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的定制西装被换成囚服,眼镜也碎了,却平静地看着所有人。
  卡罗伦站在警戒线外, 听着行刑官宣读判决书,唇角勾了勾。
  雨水顺着他的帽子滴落,仿佛代替他哭泣。
  和许襄安相比,他是一个很感情化的人, 理性只占据他人生中的小部分。
  如果菲舍尔愿意在开战前收手,他很乐意包庇他, 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修复他们千疮百孔的感情。他甚至还想过利用自己的职权把菲舍尔的族人们也放出来。
  但最终他们还是走到了今天。
  这是一场战争,两个文明、两种制度的对决最后的落幕。
  人群中有人扔出手里的水果。砸在菲舍尔额角, 暗红色的汁液像血一样流下,染红了他的衣领。
  “帮他擦干净脸再枪决。”卡罗伦垂眸, 捂了捂胃部,单手递出去一条丝巾。
  他的副手接过,欲言又止。
  卡罗伦疲惫地看了他一眼, 不想亲耳听见枪声响起,默默向外走去。
  一个星期后,当所有人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 没有人发现, 他们的元首已经掉队了。
  卡罗伦在家中吞药自杀,身上穿着结婚时的衣服,手边摆着一张照片, 和一纸遗书。
  在几十年繁重的工作后,这个疲惫的alpha终于倒在了阳光下。
  他在种族危机中上台,在风雨飘摇、人心思变的大环境下,毅然坚持战斗,维护了人民的尊严,也粉碎了敌人的阴谋。
  挽狂澜于既覆,扶大厦之将倾。
  在他上台前,这个国家政治混乱、危机四伏。
  当他离世时,这一切已经平静下来。
  他的生命是如此宏伟浩瀚,最后留下的遗书却只有寥寥几行字,甚至没有提到自己——
  “亲爱的襄安。”
  “展信佳。”
  “我将所有的财产赠予你,希望你在以后的日子里也能好好生活,好好工作。”
  “永远爱你。勿念。”
  ………
  当许襄安看到这封信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他从高热中醒来,窗外风和日丽,微风与鸟群自由飞翔。
  他的意识仍有些模糊,视线里的一切都蒙着一层薄雾,仿佛隔了一层磨砂玻璃。
  他想试着动动身体,手指却被人紧紧握着,只好拖着干涩的嗓子叫了一声:“……谢霄?”
  下一秒,趴在床边的alpha猛地抬起头,从浅眠状态惊醒,眼底布满血丝,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
  “我在。”见人醒来,他连忙倒了一杯水塞进omega手里。
  温水流过喉咙,许襄安舒服了不少,轻声问:“我睡了多久?”
  “二十七天。”谢霄的声音低哑,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腕,第无数次重复这样的动作。
  “好久……”许襄安闭了闭眼,高热后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他虚弱地伸出手臂索取拥抱。
  谢霄环住他,贴了贴他的额头:“不久。”
  “你身上的伤多,睡得多正常。”
  “嗯……”omega在他怀里躺了一会,有了点精神,才想起来问:“这段时间有发生什么吗?”说着,一边打哈欠,一边往alpha肩膀上钻。
  谢霄的喉结滚了一下,下意识心里一紧。
  看着怀里的人,他有些忐忑地说:“有。”
  “你刚昏迷的那几天,审判庭处决了一批以菲舍尔为首的甲级战犯。”
  “议会通过《种族中立法》将一部分未参与过战争,并且经过无害化处理的海妖送到了规定的保留地。”放他们一条生路。
  许襄安听得有些疑惑:“国会那群老爷们什么时候那么好心了,是卡罗伦签的命令?”
  “嗯。”续写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避开那些尚未痊愈的伤口:“在他…走之前签的。”
  “走之前?”
  房间里忽然安静得可怕。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得不真实,照在两人交叠的身体上,暖融融的。
  许襄安却混身脱力,只能靠谢霄抱着。
  他把脸更深地埋在alpha颈侧,呼吸灼热地喷薄在alpha的锁骨上,喃喃自语:“他怎么死的……”
  “吞药自杀,现在代行元首权利的是安尤娜。”谢霄说。
  “不可能!”许襄安心跳飞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功成名就的人怎么会自杀呢?
  时间却不因他的慌张而倒流,一点点飞快逃走。
  从小养育他的洛维恩走了,一直庇护他的卡罗伦也离开了。
  还有什么是永恒的呢?
  许襄安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指甲嵌入皮肉。他痛苦地颤抖着,眼前蒙上了一层幻影——光里,那个总是笑着调侃他的年长alpha站在病床前,最后一次替他整理散乱的金发。
  ………
  凌晨。
  灯火通明的特里克宫。
  安尤娜刚结束一场会议,烦闷地走在路上。过去几年,她的眼角生出了几道细纹,白头发染了又长,脾气也大了不少。
  她已经很久没有休过假了,每天一睁眼就是跟国会老爷们吵架,命都短了几年。
  陈菁站在她身边,西装革履,从头精致到脚,完全看不出以前的模样。只有性格还和以前一样,一急眼就要操那群国会老爷们的爸爸,鸟语花香如雷贯耳。
  幸好战时没人在意这个。
  “韩伊娜刚刚交了一份关于土星计划的间谍名单给我……又要加班了。”她边走边叹气,眼底青灰清晰可见。
  战争结束后,大批清算工作如潮水般向政客们涌来。
  安尤娜笑笑,“明天再看吧,延一延也没事。”她推开办公室的门,本想放松地倒到沙发上,抬眼一看,书架前竟站了两个人。
  许襄安回头,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好久不见。”
  安尤娜瞬间精神起来,快步向他走去:“也没多久,你终于醒了。”
  “早上醒的。”许襄安简单地和她寒暄了两句,直入正题:“我找你取老师生前给我留的东西。”
  第60章
  安尤娜了然, “跟我来。”
  她走到办公桌前,从保险柜里翻出一纸信封。
  “谢谢。”许襄安尽量平静地接过,眼泪却在瞬间滑落。
  办公室里只剩下古老的座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和纸页翻动的声响。
  当契诃夫式的悲剧落下帷幕。
  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幻灭、苦涩、心碎、失望、精疲力竭。经过命运的磨难, 却又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
  人们最在乎的东西被撕碎了,化作一团名为胜利的灰烬。
  /
  几天后。
  一架p900运输机降落于柏塔尼亚国际机场。
  这座城市的变化不大,河流蜿蜒地穿过高楼大厦, 将繁华的建筑群一分为二,在群星的照耀下,反射独特光辉。
  许襄安抱着一盒被国旗包裹的骨灰从舷梯上下来,腰后长发用黑色发带随意系住, 脸色比刚醒时好了许多,但仍难掩疲态。
  四周是肃立的士兵, 只有谢霄陪在他身边。
  从始至终, 缄默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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