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统治这具生命的是绝望。
  在谢霄和安尤娜的目光中,他默默离开了房间。
  他终于明白了洛维恩和希伯斯为什么不惜付出生命也要支持《拉斐尔法案》,为什么安尤娜的身上带有如此厚重的理想主义色彩,为什么卡罗伦要坚定地站在阻止菲舍尔的道路上。
  因为这个国家的人民从生到死就在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劳动,像摩西一样悲惨地望着它,那块至死也不能拥有的沃土,不得不像封建奴隶一样支付着租金。
  他跑到湖边,艰难地蹲下身,捂着脸忍不住哭了出来,泪水从他的指缝流下,滴到这片干燥的大地上。
  赛蓝抱着一团衣服路过,看见他颤抖的身影,奇怪地走了过去:“哥哥?”
  许襄安愕然回头。
  “你怎么哭了。”小女孩伸出手,下意识想用衣袖给他擦干眼泪,轻声问:“是伊芙琳奶奶要走了吗?”
  许襄安咬了咬嘴唇:“嗯。”
  赛蓝像个小大人似的拍了拍omega的头:“没关系的哥哥,至少你认真帮过她了。”
  “伊芙琳奶奶也很认真地活了一辈子,不要哭。”
  她把手里的衣服放下,从兜里翻出一串东西,塞到许襄安手里:“你乖乖的不哭,我把这串‘缪塞’奖励给你好不好?”
  “缪塞”,在墨尔西人的方言中是赐福手串的意思,类似于平安符,繁复的陶瓷手串与银蝶、玛瑙交织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带有浓重的民族色彩。
  「愿你心如明镜,常保清净无染。」
  「愿你内心安宁,福慧双增,一切烦恼尽消除。」
  “谢谢。”许襄安低下头。
  第38章
  后面的几天, 太阳照常升起。
  金色的光芒洒满了村庄的每一个角落,给这片贫瘠的土地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外衣。许襄安主动留在村子里,给每一户人家都检查了一遍身体, 忙成了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
  偶尔闲下来,他会呆在简陋的小木屋里陪伊芙琳聊天,聊人生或者工作, 无所不包。
  “他们不太喜欢我,包括我后来的丈夫。”
  “因为我从小就叛逆、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在那个全是短发的家庭里,只有我一个人是长发……”伊芙琳躺在床上,行动困难, 骨头都要硬了,却还是热衷于和朋友分享自己的故事。
  “他们说长头发不适合劳动, 把我抓住, 剪了我的头发很多次……我讨厌他们,我觉得我是可以爱美的。”
  伊芙琳伸出手想要去抚摸许襄安的脸, 手腕上的缪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知道吗宝贝,我特别高兴看到你这么一个漂亮的长发omega。”
  “我也是。”许襄安把脸贴到她的掌心, 亲昵地蹭了蹭:“很高兴能认识你们。”
  伊芙琳的掌心很暖和,但许襄安依旧能感受到她的生命正在逐渐流逝。而他能做的,只是陪伴她度过这段最后的时光。
  “你去过附近的纳措海吗?”伊芙琳的声音有些虚弱, 但谈到纳措海,眼神明亮了起来,“冬季的纳措海是最美的, 冰封的湖面像天堂一样, 纯洁、磅礴。”
  “没有。”许襄安想象不出来那样的地方。
  他从出生起就被迫卷入“上流社会”,平时呆得最多的地方不是学校就是都市中心的高楼大厦,接触的人也大多是眼高于顶的资本家。偶尔旅行, 也不会去那样穷苦的地方。
  “你应该去看看。那里真的很美,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伊芙琳眼中划过一丝怀念,她松开了抚摸在许襄安脸上的手,试图在空中比划出纳措海的样子。
  她已经虚弱到无法行走了,却还是试图与人分享美好。
  许襄安握住她的手:“我们可以一起去。”
  -
  安尤娜躺在温暖的躺椅上,惬意地和陈菁打着电话,“查到那几个毒贩子了吗?”
  “又天天加班?小心身体啊,别没娶过媳妇就猝死了……”
  忽然,木门打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回头,看见许襄安从伊芙琳的屋子里出来。
  这几天,他的头发未经打理,空落落地垂在腰后,皮肤苍白,神情疲惫却没有一丝无奈,身上的服饰也从简单的衬衣换成了当地特色的白色长袍,繁复美丽又富有力量感,和平时简直是两个人。
  安尤娜以为他只是因为突然接触到了正确的死亡教育而伤神,笑着和他打趣道:“下午好啊。你这两天这么安静,我都以为你要出家了。”
  “有吗?”他走到安尤娜身边,平静地翻出打火机点燃香烟。
  安尤娜挂掉电话,朝他伸出手:“给我也来一根。”
  两个差了快二十岁的omega聚在一起吞云吐雾,一个一脸平淡,视线涣散没有焦距,一个桀骜不驯,野心勃勃。
  忽然,一双手悄无声息地从许襄安背后出现。
  谢霄站在他身后,左手握着omega的下巴,右手推开他拿着烟的那只手,皱眉问:“第几支了?”
  烟灰缸里散布的烟头无法说谎,许襄安只能诚实道:“第五支。”
  “别抽了。”谢霄抽走他手里的烟,拇指不经意间按过他的唇,“喝水吧。”
  平常连被吵醒都要闹上一会的许襄安没有反抗,任由谢霄将烟从他手中抽走,柔软的唇上还残留着谢霄拇指的温度。
  指腹粗砺的触感甚至让他微微愣神。
  谢霄的动作太过自然了,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许襄安低下头,接过他递来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是赛蓝和春亚做的果汁吗?”
  “嗯。”
  谢霄点头,“甜的能让你心情好起来。”
  安尤娜挑了挑眉,看着两人的互动,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看来这对兄弟的关系不简单啊?
  她掐灭了手中的烟,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目光在许襄安和谢霄之间来回游移。
  忽然,许襄安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她:“伊芙琳今天跟我提到了纳措海。”
  “那里远吗?”
  “不远,就半小时车程。”安尤娜和他对视,“你想去?”
  许襄安没有立刻回答,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安尤娜,“我想带伊芙琳去。”
  最后再去一次。
  安尤娜愣了一下,“你确定吗?她已经站不起来了……”
  “我背她。”许襄安的声音很轻,但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不想她到死都只能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小房子里。”
  所以我来做她的大腿。
  “行。”
  安尤娜捞起桌面的车钥匙:“我去开车。”
  -
  说干就干。
  “怎么了……”当伊芙琳背高大的omega从床上温柔地背起来时,还是懵的。
  “我们出发去纳措海。”许襄安笑着托住她的身体。
  伊芙琳惊喜地睁大眼:“真的?”
  自生病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走出过这个狭窄的小房间了,他(她)们不再是谁的父亲、母亲、姐妹或者兄弟,而是成为了家庭里健康人的痛苦来源,憎恨之源,因为赡养病人像是对这些人的侮辱。(同引用自切·格瓦拉《摩托日记》)
  世界遗忘她,家人遗弃她。
  直到这些年轻人的出现,一束属于她的光才热烈地打进这个世界,他们带来的不止是单薄的利尿剂或哮喘药,而是一份厚重的情感。
  “真的。”许襄安背着她,稳稳地走出小木屋。
  谢霄打开车门,和他一起将伊芙琳放进后座。
  “小心呀。”安尤娜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他们,嘴角带有淡淡的笑意。
  他们还带上了村子里唯一的两个小孩——赛蓝与春亚。
  一切准备就绪后,车子缓缓驶出村庄,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北驶去。
  伊芙琳靠在车窗边,眼神中充满了期待。虽然她的脸色依旧苍白。
  道路颠簸,许襄安一手抱着赛蓝,一手抱着春亚,不让她们向前摔倒。
  谢霄则负责照顾伊芙琳,时不时陪她聊上一句。
  这融洽的氛围,一度让驾驶座的安尤娜感觉——他们此刻就像是一家人一样,平凡而无忧无虑,对即将到来的旅程充满了期待。
  恍如隔世。
  第39章
  不同于他们的其乐融融, 此刻的陈菁正忙得焦头烂额,一个接一个的会议如同潮湿的天气,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发誓, 等忙完这一个案子,她一定要到国民卫队或者红鹰中枢那儿求一份闲差,安度余生。
  “你的猜测是对的。”红鹰中枢现任最高指挥官——梁秋优雅地转过身, 用激光笔指着投影幕说:“那个姓许的酒店老板,身份的确不简单。”
  “他是启蒙党党魁赫尔曼最得意的学生,就读于莱索洛梅战争学院军队指挥系,任学校纪检处主席, 有一个商业巨鳄爹,众议院议长的妈, 首席大法官舅舅, 连季老将军和江理事长都能搭上关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