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行了,散了罢。剩下半日功夫还能够你们几个戏耍,浦深定然是想直接回去太学的。”
  从头到尾都是作陪的几个站起身时明显松了口气,嗓音最响的醉鬼倒像是还未尽兴。离桌之前,还壮着胆子嚷嚷了一声:“表兄,周兄,等我们背,背完了《孟子》,去行猎可,可好?”
  他向来不通文墨而更好武艺。即便是被家中长辈强行塞进了太学,满心满眼也只有骑射。
  “旬假不过一日功夫,行什么猎,还未拉开弓便得返程了。”
  被他唤作表兄的青年跟着站起身,伸手拍了下人脑袋,而后便没再搭理他,同周浦深一道绕过几人往外走。
  范愚正好面朝着他们这桌,终于看清了轻浮声音的主人。
  青年正像是没有骨头一般挂在周浦深肩上,借着他的支撑作力。衣着鲜艳,束着长发的头冠还嵌着宝石,同华丽长相相得益彰。
  周浦深由着人挂在自己身上,没有出声,面上的嫌弃表情却证明了这纵容多半是反抗失败的结果。
  目光没落在青年身上,也就瞧见了范愚。
  “允中?”
  沙哑的声音里带上了点惊讶,主动开口唤人名字的周浦深则是令还没个正形的青年站直了身体。
  正好也已经走到了范愚和叶质安的桌旁,没等范愚回应,青年先出了声:“质安?何时回的京,怎么澄弘都未同我说一声。”
  出乎意料,双双是熟人。
  先前看范愚好奇,便一直没提议离开的叶质安,这会儿正端着茶水要饮,闻言停滞了动作,偏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杜兄?”话里同样带着惊讶,“回京不久,兄长兴许是忘了提起。”
  “阿愚,这位是兄长的好友,杜幸川,也在太学,是内舍学生。”
  边上周浦深便是再不喜欢说长句子,也还是出声道:“范愚,表字允中,江南省今年乡试的解元,与我一斋且为斋谕。”
  对比平时,介绍显得冗长了些,只是显然是出于对好友的了解。
  江南省解元几个字过后,范愚明显感觉到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变得友善许多。
  大概是划入了可结识的范围当中,青年再开口时,语气只是轻快,却带着十足的尊重。
  性格使然,话还是有些夸张:“允中看着同质安年岁相仿,竟然已经中了解元,了不起,可比我和浦深强多了。”
  提及叶质安,杜幸川抬手拍了拍头,拽起周浦深的手臂便道:“忘了同浦深你介绍。叶质安,澄弘的弟弟,随着宋神医在外游历,你们应当还未见过罢?”
  这般跳脱,却没招来古板的周浦深厌恶,倒也是个奇迹了。
  第118章
  酒楼离得医馆不远, 大堂里头客人又都差不多要散,几人于是直接转向了悬济堂。
  小厮手脚还算麻利,正好铲净积雪, 一瞧见门被推开,便主动去备了茶水来。
  而后就低眉顺眼地立到了叶质安身侧,等着听候吩咐。
  习惯了在医馆里头事事躬亲,在江南的时候甚至经常还得充当小厮的角色,叶质安也就没打算留着个他伺候什么, 便想把人直接打发走。
  刚要开口, 就被杜幸川给留了留, 道是:“质安且慢, 还是留着人伺候, 等我走了再令他离开也不迟。”
  打从进了门开始,其表现便一直透着股子熟稔意味, 这会儿更是一点不见外。
  手中已经端起来茶盏, 一举一动都带着些矜贵气息,同酒楼里范愚从声音中得出的轻浮印象判若两人。
  说完话后还环视了一圈医馆, 评价道:“宅子的陈设倒是同宋神医还在京都的时候一般无二, 质安也不做个改动么?”
  说是同叶质堂是好友, 实际上两家差不多能称得上世交。
  只是因为杜幸川的年纪同叶家次子相仿, 又脾性相投,关系才逐渐好起来。
  叶质安则是从第一次被带着见到宋临开始, 便对药草和医术一见钟情,而后父亲忙于商事,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孩就只好缠着最小的兄长,把被长辈托付了看顾任务的叶质堂带成了医馆的常客,最后连带着他也常往着这宅子里跑。
  比起那时懵懵懂懂, 尚且不怎么记事的叶质安,两人之间,兴许还是杜幸川更熟悉悬济堂早先的陈设也说不准。
  “单说这套桌椅,质安你学步时候可还曾撞上过几回呢。”
  两两之间都相熟,杜幸川提及旧事时候也就不需要顾及什么,这话一出,反倒还拉近了点范愚同他之间的距离。
  就连往日里不苟言笑的周浦深,眼角眉梢都挂上了点笑意。
  范愚也是顾及了兄长面子,才将险些出口的笑声吞咽下去,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为人虽轻浮,对待真正划入了自己结交范围里头的人,杜幸川还是懂得体贴的,见好便收,没再继续往下说些什么。
  话题一转,带到了周浦深身上。
  “浦深一直教周伯伯拘在家中读书,甚少同人往来。加上科考得回去宗族,稍一懂事便赴了开封。后来又被周伯伯压着不让过早下场,是以今年方才中了解元回来京都。质安你又常年在外,应当还是头一回见?”
  话中主角照旧少言寡语,却不至于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这会儿的坐姿上,甚至还比在太学时候来得放松一些。
  “父亲是担心太早下场,养的骄纵了。”
  听见父亲被好友提及,周浦深还是操着沙哑的嗓音说了一句,同时目光还往杜幸川身上扫了一圈,动作足够明显到让所有人注意到。
  杜幸川:“?”
  “我怎么觉着,浦深你这句骄纵是在说我呢?”
  素日的沉默形象正好能被拿来挡枪,周浦深于是也跟着捧起来茶盏,轻抿了一口,权当作未曾听见好友的质问。
  “将茶水满上。”
  眼看着在好友身上得不到答复,杜幸川扬了扬下巴,吩咐了方才留下来的小厮一句,连伸手去提茶壶的动作都懒得做。
  殊不知自己此时的表现,正好能同令他炸了毛的形容相贴切。
  “幸川下场得早,早几年便已经中了举人,是以在内舍。”放下茶盏的人,开口补充了句对杜幸川的介绍。
  却也正好作为了骄纵二字的回应。
  两人的形象更是始终有着鲜明的对比。
  若不是范愚自己也早早下场参与科考,又在系统的助力之下一帆风顺,怕是就能在这差别的佐证之下,相信了早下场导致骄纵的说法。
  在对小厮的指使当中泄了点愤,杜幸川捧着刚被续上的茶水,轻叹了口气道:“倒也没说错。当年童试太过顺利,年纪又小,以至于院试没多准备便下了场,堪堪卡在了最后几名得录,也能算是个教训。”
  没想着遮掩,即便是有刚认识的范愚在场,杜幸川也还是展现出来了自己最为真实的一面。
  “当年放了榜,我可是羡慕了浦深你许久。远在开封,长辈往来只能写封家书而已。祖父却拘着我许久,至今都还时常提起来这事儿。”
  而后话题便被转到了他最为陌生的范愚身上。
  “看允中年纪,应当下场也很早才是。可有同我一般险些失手过?”
  年纪比范愚和叶质安都要长上好几岁的人,反倒成了四人当中最为活跃的那个。
  带着点好奇的杜幸川,问话间还下意识往范愚坐的位置处倾过身,靠近了不少。
  结果在被周浦深伸手拽回自己位置上的同时,还听见了他的回答:“那可得失望了,允中不止摘了江南解元入囊中,当年还是小三元。”
  “那岂不是离着连中六元,也只差了会试同殿试两关而已。”
  刚刚还因为坐姿被管束而生出来些许恼意,脱口而出这话的同时,杜幸川已经主动坐得端正起来。
  口中却依旧没个正形:“当着未来六元的面,可不能失礼,浦深你也不早些提醒一番。”
  猜出来好友会有什么反应的人没觉着恼,只当作是未听见这声抱怨,而后很满意地注意到了他态度的转变。
  比起只往范愚身上贴了一个江南省解元标签的时候,小三元的名头,令杜幸川又重视了不少。
  后边的交谈于是直接变作了一时兴起的学问探讨,被冷落了的叶质安则是索性取了册还未读完的医书到手中,悠悠哉哉地在一边研读。
  才翻了没几页,便注意到了周浦深的打断。
  按理该已经投入到书中,两耳不闻窗外事才对,还是周浦深越发沙哑的嗓音,把被忽视了片刻的人给唤回。
  杜幸川则是刚意识到,连忙告罪了一声,面上的兴奋却还没退。
  想着时间不早,又还得回去太学,于是告辞,走前还不忘邀上一邀范愚。
  道是:“允中回了太学,记得来据德斋寻我,莫要学浦深,在学见不着面也就算了,旬假都得指望我那不成器的表弟背下来书。”
  走在前边的周浦深停下脚步来等他,却又听见了句抱怨,索性摇了摇头便提步,等着好友察觉了再追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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