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说到可惜时,老人不住摇晃着脑袋,竟是打算转身离开了。
“你师傅在京都时,悬济堂可是名声响亮,这么些年过去,还记得的人定然也不少,就是不知道小娃娃你的医术,能不能到宋神医的三成了。可别到头来堕了医馆名声。”
既是好意叮嘱,也是对叶质安医术的不信任。
老人甚至连让自己口中的小娃娃诊个脉的打算都无,发现宋临没有回京之后就想着离开。
“也罢,宋神医不在,仁安堂的郎中也能将就将就。早知如此,老头子我就不该巴巴地踩着积雪上门来,小娃娃不懂事,宅子里里外外竟然也不铲个雪,要不是在胡同口子拾着根木棍,跌上一跤都正常。”
老人步子慢,于叶质安而言短短几步路的功夫,他得走上许久,同时口中也念叨个不停。
可不是碎碎念,嗓音一点没压低,话也实在不太好听,徒惹人讨厌。
医术被看轻时叶质安还想着辩驳,打算等老人说完便留一留人来打消这个想法,说到铲雪时,才生出来的些许愤愤不平倒是消失了个干净,转而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本以为风雪天不会有人上门,却没成想半尺深的积雪下,还会有来客。
雪未停时,他满心扑在照顾小醉鬼身上,等范愚的醉意消退醒来,又有人相伴作乐,哪还会记得要铲雪来清理出条道路。
没打算扶着老人就此离开医馆,等他终于停下来念叨之后,叶质安便想开口。
却被范愚给打断。
衣袍差点曳地,便索性用手提着下摆,还是不太合脚的新鞋,减慢了他的步伐。
老人的念叨一直维持着正常的音量,自然教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和泥巴一语套到向来照顾着自己的叶质安身上,矛盾到令他忍俊不禁。至此还以为是个宋神医的故人,才能口无遮拦地调笑,却没想到只是个说话做事不经多少思考的人而已。
一口一个小娃娃还能当作是年长者的习惯,后边说到堕了医馆名声时,其间看轻的意思就已经太过浓厚。
相处多年,范愚早就把叶质安当成了最亲近的人,此时自然坐不住。
要不是衣物鞋履都不大合身,老人没说出小娃娃不懂事时,他就该到院子里头了。
“老先生何不亲身试试兄长的医术如何,左右也没个损失不是?倘若真瞧出来了您的病症,还能省下往仁心堂去的功夫,雪天路滑,少走一遭可能节省上不少力气。”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老人另一侧,同样伸手去搀扶。
老人没立刻给个回应,脚步尚且停滞,反而咕哝了一声:“又一个小娃娃,模样都俊,却不相像,怎会是兄弟呢?”
“也罢,反正老头子我没什么事要做,在这花点时间也无妨,那便见识见识小娃娃的医术。”
咕哝声音放轻了不少,紧接着的一句就又回到了正常音量。
呆在堂屋里边还不觉得吵,这会儿站到了老人身侧,范愚不由在其开口的同时偏了偏头,来作为对这响亮嗓音的躲避。
老人还没说够,方才只注意了范愚的模样,此时被两人一起搀扶着往堂屋走,也就不用太小心脚下。
“小娃娃这身衣裳虽新,却不合身,听这脚步声,鞋子也得大了不少罢?”
对叶质安医术的不信任,没妨碍到老人找范愚闲谈,至于其口中的兄长二字,在比较了两人除了俊俏之外毫无相似之处的容貌过后,就已经被他忘了个干净。
“契兄弟也是兄弟嘛,不必太拘束,老头子我早就见得多啦。”
老人的思路显然已经狂奔到了个奇怪的方向,一边感慨,一边还抬手去轻拍了下范愚搀扶着自己的手,劝了一句:“同契兄同眠,怎么也得带上自己衣裳才是,这身虽新,穿着也太累赘了些,若是出门岂不是平白招来人注视。”
招来路上十人注视,也不会比他这一己之力更让人受不了了。
即便两人关系真的如他所说,也轮不着个上门看诊的病人指手画脚才是。
可惜老人半点没有自觉,自顾自说得高兴,却给前一晚才同眠过的两人徒增了点尴尬的感觉。
第115章
范愚手上还是搀扶的动作, 听见老人这话之后,脚下步子不由都踉跄了一下。
好在同时还一手提着过长的衣摆,方才没有直接踩上去, 然后在雪地里头绊上一跤,再将搀扶的对象也给带倒。
满心只觉着其说法不可思议,范愚这会儿并没有发现自己态度上的不同之处。
当初游学途中,遇上莽莽撞撞上来问可好南风的赵近峰时,他可是恨不得在接下来的每一天都绕开人几丈距离, 而今被老人误会了自己同叶质安之间关系, 却只担心兄长会否介怀而已。
为此还微微偏过头, 拿余光去看其反应。
发现叶质安只是抬手摸了摸鼻尖, 瞧着有些尴尬, 并没有露出来厌恶之色,范愚才算是放心。
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即便是放下心来之后察觉到了自己的动作, 他也只以为是担心友谊受到影响而已, 一时间并未深思其中不同。
边上叶质安的反应也和他如出一辙。
瞧见过范愚被赵近峰轻浮询问给吓到的场景,老人话才说了半句时, 他就已经先侧过头来看了范愚的表情, 只是正好快了他一步, 才没目光相接。
被搀扶着的人还在自顾自地喋喋不休, 半点没发现自己已经彻底遭了两人的无视。
宅子不大,从门口到堂屋之间便是积着再深的雪, 挪动的步子再小,也耗不了太久功夫。
等扶着老人落座,总觉着他还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言的两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看诊的过程照例是望闻问切,问之一步,终于转移了其注意力。
然而老人讨人嫌的本质没发生什么改变, 光是个说明自己身体毛病的简单环节里边,就被他强行掺上了乱七八糟的话。
从“小娃娃学医多少年,怎敢独自顶着悬济堂的名声开医馆”,到“这病连宋神医都说了没法断根,你怕不是要白费力咯”,嗓音依旧响亮,已经说了许久也一点不觉着口干舌燥。
趁着叶质安诊脉的功夫,老人还不安分地偏过头,看向已经窝进椅子里边的范愚,话语间又起了兴致。
“这模样可真俊,还乖巧。就是看着年纪小了些,不大合适,可别是瞒着爹娘偷摸寻了个契兄弟哦。不过瞧着小娃娃那手字,倒确实是个不错的对象,年轻人要晓得珍惜才对。”
不顾腕上的指尖,老人开始了对于自己想象中两人关系的评头论足。
话里话外,既是觉着叶质安拐了个小孩到手,也认为范愚只是年纪小尝个鲜,没想着长久,是以还劝了一句要珍惜。
听着不讨喜,立足的猜想亦可谓错得离谱,手也伸得过于长,可倒是真出于好意,没什么坏心。
只能说是倚老卖老,觉着自己阅历足够深到能去胡乱插手旁人的关系而已。
最初的尴尬已经过去,察觉彼此都没什么嫌恶的心理后,两人都已经放下心来,此时听见老人不依不饶的话,只将之当作了耳旁风。
叶质安诊脉的手指没有半点轻颤,神情专注,把人无视了个彻底。
范愚则是自顾自蜷进椅中,将手揣进了过长的衣袖里边来取暖,视线没分给老人丝毫,只注视着正专心替他诊脉的叶质安。
面上神情不显,脑中的思绪却在放飞。
一会儿想着兄长的医术定能让这为老不尊者大吃一惊,一会儿又开始欣赏兄长专注投入时候显得格外俊俏的模样。
等叶质安提笔开始写方子,病人不太相信地往着桌案上凑,盯着他书写时,范愚才回过神来。
身体还继续窝在椅子中,视线倒是终于分了点到老人身上。
原本觉着叶质安必定会束手无策的模样转为了讶异,再不像刚进门时候那样信誓旦旦。
叶质安是宋临一手教出来的徒弟,用药习惯上总有些相似。这病又是顽疾,老人还不至于久病成医,但分辨力总还是有些。有宋临开的方子打底,这会儿自然觉得叶质安写的方子眼熟。
可大概是觉得被个小娃娃给落了面子,老人的神情分明已经转成了将信将疑,说出口的话还在试图维护一下自己作为见识更广者的那点尊严。
“小娃娃可别是不好意思了,才胡乱写个方子,老头子我待会儿便拿着去寻仁安堂的郎中瞧瞧。”
从尝试着接诊病人就一直因为年纪太小而被看轻,早已经习惯了各式各样的不信任的叶质安,闻言神色不改,依旧心平气和。
要打破病人对自己医术的不信任,于他而言并非什么难事,也就不会对之太过在意。
老人口中要寻旁的郎中确认药方的话,甚至不如他提及契兄弟一语之时,更能激得叶质安不复淡定一点。
同样凑过去欣赏兄长字迹的范愚却不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