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陆展宣难得抛下炉亭间的温暖,裹着足够厚的衣裳,带着一身寒意推开了门,瞧见范愚的模样之后开口便是句调侃。
  也正好提醒了他,把好好的被子卷成长条,由着风往里漏的做法实在有些愚蠢。
  于是范愚讪笑了一下,连忙将被褥恢复成整齐的原状,又伸手把已经因为先前的动作而落在床榻上的外袍扒拉到身侧,才有些不太情愿地钻出被窝。
  飞速将外袍披上身系好扣子之后,才终于有功夫去给陆展宣个回应。
  陆展宣已经在自己那张床榻上坐了下来,毫无形象地展开被褥,覆在膝上,继对范愚的“啧”声之后,发出来声满足的叹息。
  “没烧炭盆,实在太冷了些,怎的不与浦深一道回炉亭边上取个暖。”
  被子帮忙守住了温度,寻着舒服姿势后,陆展宣便不急着离开,看架势甚至想来场闲谈。
  兴致一起就被范愚察觉到,方才没因为寒意瑟缩身子的人这会子反而想要打个寒噤。
  在没有炭火的冰冷屋子里边开启一场漫长的交谈,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不过也没打算打断,范愚只把自己往被窝更深处藏了藏,摆出来会好好倾听的姿势。
  “方才恭喜了浦深,却还未同允中你道喜。倘若没记错的话,斋长斋谕虽不似学谕等有月俸,却也还能免个斋用钱,也算是减笔开支。”
  太学有官厨,却只对内舍生和上舍生免费开放。外舍生都得缴纳了斋用钱之后才能在官厨就餐。
  范愚在每回考中更高的功名时都有收到奖励和道喜,府学时候的膏火银也差不多尽数攒了下来,但读书向来费钱,单是算算科举赶考的路费,就不便宜。
  即便是面对各种开销时早就不再捉襟见肘,偶尔能省去一笔总归也是桩好事。
  不说叶质堂已经是学谕,即便还在外舍时,他也是豪富子弟,还真没在意过斋用钱的存在,自然不会对范愚和周浦深提起来这事儿。
  还是陆展宣不知从哪听见了消息,才来转述给范愚听。
  认识周浦深之后,陆展宣就有些被惯坏,原本就能念叨许久不嫌口干,而今逐渐发展成了甚至不需要人的回应,只要偶尔抬头发现人还在听就行。
  于是甚至没给范愚留个什么插话机会,自顾自继续往下。
  “呆在屋里也挺好,起码没那几人的嚷嚷声惹人心烦。允中你和浦深二人,往后可要成他们的固定挑衅对象了。”
  一边说着,一边拿下巴朝边上还空着的床榻点了点作为示意。
  显然叶质堂宣布斋长斋谕人选时候,几人的反应都不止被范愚自己注意到。
  想着职责当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便是帮着周浦深记录斋中学生的课业品行,范愚倒是不是很愁这事儿。
  反倒是如何督促这些对自己心存不满的不求上进者完成课业,更像个难题一些。
  周浦深向来沉默,也就导致陆展宣此时才从范愚这边听到斋长斋谕的职责所在,一时间笑得靠在了墙上,也不嫌它冰冷。
  笑过之后,就有些激动地起身,拽着范愚搁在被褥外边的手臂道:“走走走,去炉亭间瞧热闹。”
  范愚一头雾水,并没反应过来有什么热闹可瞧。
  但索性一个人回屋的最初目的已经达成,体验过御之后一时半会儿也还不想开始读书,便顺从地换了衣裳出门。
  才到门口就察觉到了点不同。
  离开时候还闹腾得很的炉亭间,此时一点动静都无。
  范愚甚至要怀疑是不是众人都出了门去听一场他不知道的讲,留了间空屋子在那。
  推开门之后却发现满斋人都还在,等他和陆展宣踏入,便真就一个不差了。
  周浦深的位置挪到了最靠近炉火处,身边还空了足够坐下两人的位置,显然是留给方才没在场的范愚他们。
  至于原本牢牢占据着这位置来烤着火高谈阔论嬉笑玩闹的几个,则是如同鹌鹑一般缩去了角落,手中还捧起来了书。
  虽然是倒着捧的,明显心不在焉,但也堪称是个奇迹了。
  范愚和陆展宣并肩朝着屋子正中走过去,倒也没客气,就在空位上坐了下来。
  两人身上的厚重外袍,还是被察觉了他们到来的周浦深给接过去摆在一边。
  人是已经坐下,却没打算读书,不约而同地扫视了满屋之后,视线就停留在了被驱离自己宝座的几人身上,面带惊叹。
  再回过头看向周浦深时,则都是一副格外敬佩的样子。
  还看得周浦深有些不太自在,手中要翻书的动作都停滞了下来,然后不太自然地抬首问了句“怎的都盯着我”。
  “怎么做到的!”
  因为身体原因而一直没去听讲,又和其中两人同屋的陆展宣,绝对是整个存心斋中对这群官员子弟怨念最深重的那个,瞧见转变之后也就格外惊喜,手上都已经激动地拿开了周浦深的书,试图让人好好讲讲过程。
  已经有人问,范愚也就含笑未语,看着周浦深无奈妥协。
  可惜陆展宣注定是要失望的,说话都有些像折磨,周浦深自然不会长篇大论,解释是解释了,就是言简意赅。
  更不用说什么话本该有的跌宕起伏了。
  “只是问了他们十几个问题,四书五经当中最为基础的,集了几人之力都没能答出来哪怕一题,自然觉着不好意思。”
  甚至可以说是平平无奇,也没法解释几人为何会乖巧得如同鹌鹑,听见这边动静察觉到视线都没敢给点什么反应,简直像是被人掉了包。
  但再不满意,周浦深能解释一句就已经是纵容了。
  顶着好友颇有威慑力的目光,陆展宣再怎么觉得不满意,也只好乖乖地把手中抢过来的书给还回去。
  只是落在范愚眼里之后,倒是让他神色有些恍然。
  陆展宣自己不觉得,在旁人看起来,乖巧程度与边上几人也不相上下了,其中差别,也就只到周浦深纵不纵容而已。
  于是原因直接被范愚归结成了先前没发现的友人自身的威慑力,而后就傻傻地露出来个笑。
  照这么看起来,没多久前还以为会是个困扰的问题,周浦深自己就能解决个彻底。
  相比之下,反倒是陆展宣自己,更成问题一些。
  “浦深与我都得记录斋中学生的课业,可展宣你的身子……”
  话未说完,只到能让人反应过来的程度就停了下来。
  总不能在每日的记录上边都写上陆展宣从未听讲这几个字,而后让他自己去同学谕或是旁的什么主管此事者说明原因。
  再怎么想,因为体弱多病不适应京都的冬日,都不是个逃去课业的正当理由。
  让人听了,只会觉得这学生惫懒而已。
  陆展宣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事儿,注意力终于从墙角几个鹌鹑身上挪回来,思索过后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总不好真写上从不出门,还是同你们一道去听讲罢。”
  话音刚落,他就收获了两个好友同时投到身上的不赞同的目光。
  正要说也没什么旁的法子,范愚倒是忽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道:“怎么把兄长给忘了!既然不能窝在炉火边上,展宣不如调理调理身子。换个方向,路子不就通了。”
  想到办法之后自然而然就有些雀跃,也因此错过了陆展宣略微有些无奈的表情,显然这人不太认可。
  再然后,无奈就转成了惊讶:“允中何时多出来了个兄长?”
  话里满是好奇。
  第105章
  认识时间不算太短, 陆展宣又向来话唠,范愚再怎么偶尔走神敷衍,搭话次数也不少, 是以彼此间的了解倒还算深。
  譬如此时,陆展宣便是知道范愚家中的境况的,或者说早已经没有家的情况。
  忽而听见一声兄长,他自然要觉着好奇。
  范愚倒只是习惯了唤叶质安兄长,左右家中没有真的兄长会让这个称呼混淆, 也就一直没改。
  想起来自己原先也多病的身体状况改善的缘由之后, 一时激动, 也就忘了该跟友人说名字才是。
  听了疑问之后轻拍了一下额头, 而后将兄长二字与乡试时候同住的少年郎君给联系了起来。
  不止一回同桌用过饭, 范愚这会儿一解释,陆展宣便顺利回想了起来。
  乡试期间, 他还真没注意过好友唤那少年作什么。
  当时的关注点尽数落在了叶质安分明不是考生, 却和他们同住一家客栈上边,还是碍于互相只知道姓名, 才没好奇地问出口原因。
  此时一回想, 陆展宣脱口而出便是一句:“允中身体也不好么?乡试时候, 你家兄长可是差不多寸步不离了。”
  要说只是作为兄长的关爱, 显然不至于随时注意着范愚的每个动静,更不至于全程同住, 顶多就是接送个考而已。
  听闻叶质安是医者之后再回想,倒是很容易猜出来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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