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宋兄胡说什么呢,江南省解元年纪还这般小,哪比得过周兄,宋兄也太看轻了些。”
连秀才之位都无的几人,倒是对着两省解元的学问评头论足得颇为开心。
范愚和陆展宣都还没做出什么反应,一直采取无视态度的周浦深倒是开口维护,试图让他们闭嘴。
嗓音里边的“嘶”声更重了些,足够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之后,几人还真就老老实实地转换了话题,没再继续隔空挑衅。
这么一出过后,陆展宣又兴起来了说话的欲望,话题正是绕着这群官员子弟的行事风格与方向不明的将来,一开口就不愿意停下来。
不过比起乡试时候,他选择的对象已经从范愚换成了周浦深。
不太愿意说话的人正好能作为倾听者,刻板的性子也保证了他会认真听,而不是敷衍性地点头,实际上却在神游天外。
范愚还没到太学的日子里,陆展宣的碎碎念和周浦深的倾听,加上对彼此学识的认同,成功催化了两人友谊的诞生。
譬如此时,等范愚察觉到耳边终于清静下来而从书中世界抽身时,陆展宣已经念了个痛快,正在那饮着周浦深递上的茶水来缓解口中干涩,对范愚的敷衍也毫无意见。
看人不打算继续之后,还难得拿沙哑的嗓音说了个长句。
“今日听讲,先生讲的《尚书》,其中一段颇为有趣,一会儿写下来予你。”
周浦深话里停顿次数不少,长久的说话对他而言似乎是个折磨,比起直接口述听讲所得,反而选的是花时间手写。
相识了才一旬有余,他就已经见过陆展宣病倒在屋里的模样,好不容易好转了,不顶着寒意去听讲也是正常。
至于他自己,断然不会缺漏什么课程,渐渐就多了个拣着有益之处书写下来的习惯。
正好也能当作温习功课用。
“说起听讲,浦深明日出门时,不妨将允中带上。”
陆展宣对着友人的好意展颜的同时,正好注意到范愚从书中抬起头的动作,于是叮嘱了一句。
“允中新入学,想来各处都还不熟悉,想去听讲也寻不着地方。”
周浦深答应得很快。
虽然和范愚还不熟悉,但光是和自己一样的解元身份与小上太多的年纪,就足够他把人列入可以相交的对象中去了。
再加上这个解元还是压过已经有所了解的陆展宣所得,显然能力不会差。
于是点头的时候还带上了点期待。
至于范愚,有人带着去熟悉太学的课业,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拒绝两人的好意。
夜里还特意早早入睡,以免遇上课早的情况,还得让周浦深唤他起身。
结果也正和料想的一样,早起才没多久,还未收拾打理好自己,范愚就听见了邻近的床榻上细碎的动静。
“大课得早些去。”
周浦深尽量用简短的语句来表明意思,也就没有说明大课究竟有多大,倒是对范愚起得比自己早些的事儿颇为满意。
他自己虽然不畏风寒,但在拿陆展宣的体质来衡量范愚过后,还是打算带着人寻个避风又靠前的位置。
出门够早能让这变得容易不少。
也让范愚瞧见了大课之大。
和他最习惯的十数人一间课室不同,陆陆续续到来的学生加起来得有数百,远不是一间普通的课室所能够容纳下的。
只有早些到场,占到的位置才能勉强算是避风,剩下的则都得顶着寒风听讲。
即便如此,众人求学的热情也没被消磨丝毫,望向先生的目光可谓炽烈。
而范愚,听讲的时候是聚精会神,没受到温度的影响,结束之后要从人群中走出来,倒不是很容易。
脑中还在盘旋着个因为今日听讲场所而冒出来的念头。
既然有足够宽广的位置能用以授课,系统空间里边,射御二者怎么也不该被安排在个对比之下可谓狭小的课室才对。
于是对二者的好奇越发升腾起来,正打算着等回了存心斋就试试全新的经营内容,肩上便被拍了一下。
拍他的手力道不轻,成功让压根没在注意脚下的范愚踉跄了一下。
再然后,颈后的衣领就被提住,像是生怕他跌倒,结果却是导致了咳嗽。
范愚手上动作因此在空中扑腾了一下才停下,转过头,瞧见的就是叶质堂那张带着匪气的脸,这会儿正有些心虚地跟着咳嗽,只不过是假咳。
“咳,允中,有个好消息要同你说,走走走,一道去你斋中。”
拍肩的手没放下来,而是换作了揽着,力道倒是收敛了一半,轻推着人往前走。
“是叫,存心斋来着?应当还有个名唤周浦深的书生?”
前几日还拍着胸脯说自己升了学谕,有麻烦只管找他就行的叶质堂,此时表现出来的样子一点都不靠谱。
甚至让范愚觉得,二人之间,分明是叶质安更有兄长模样些。
周浦深一直走在边上,闻言也跟着咳了一声。
瞧见了叶质堂把范愚拍得踉跄又去提衣领的动作,已经把人划拉进可以一交的友人范围里的周浦深,假咳里边可没有多少善意。
本来是想让人把还搭在范愚肩上的手放下来,效果却并不好。
一直沙哑的声音来咳,只让叶质堂当了真,扫了眼周浦深身上象征着外舍生的衣袍后道:“怎的受了凉还来听讲,走快些走快些,可别越发严重了。”
显然把人当成了个该被照顾的后辈,引得范愚抿了抿嘴角来掩饰自己的笑意。
“浦深不曾受凉,不知方才所说的好消息是?”
话里帮着道出来了周浦深的身份,范愚略略朝身侧仰起来头,试图从叶质堂口中问出来好消息。
一直表现得大大咧咧的人这会儿倒是守口如瓶,非得等到了存心斋中,见着所有人之后才肯说明。
脚下步子一点没放慢,还保持着方才以为周浦深着凉之后的速度。
再加上个头上的差异,等走到存心斋时,叶质堂才发现自己揽了一路的小弟的好友有些轻喘,而后露出来个憨笑,试图蒙混过去。
手上则是分别轻推了周浦深和范愚一下,只道:“快些进去暖和暖和,外边太凉了些。”
年纪比周浦深还小上一岁的新任学谕,端的架子像极了个长辈。
第103章
路上的交谈让两人成了最晚到的, 叶质堂跟在后边进去时,不算大的屋子里边已经聚了整斋的人。
开口之前他就先倚着木门数清楚了人数,而后才清了清嗓子来吸引众人的注意。
“存心斋先前一直人数不足, 故而只择了人暂时打理,而今既然已经齐活,斋长斋谕的位置也该定下来了。”
声音没多响,不过内容足够让屋里保持安静。
先前一直试图挑衅经乡试入学者的两人也没吱声,看向叶质堂的目光里边带着点期待。
像是觉得父辈有官职在身, 自己也能够在捞着个位置似的, 神情当中流露出来的意味来看, 显然是已经幻想出了担任斋长斋谕之后的风光。
而后就被叶质堂的话给打破了妄想。
“斋长定作周浦深, 至于斋谕则是范愚。”
新入学的两位解元, 人都还未走到炉火前,便听见了道“任命”。
范愚甚至还在低着头解身上外袍的系扣, 动作专注, 闻言抬首时面上带着惊讶。
既是因为年纪还小,他没把叶质堂所说的好消息与这位置相联系起来, 也有不知道斋长斋谕的身份为何意的因素在。
能听出来是个有些小小权力的位置, 还是因为想起来叶质堂任的是学谕, 称谓上多少有些相似。
趁着众人将惊讶的目光投向范愚的功夫, 叶质堂继续解释了一番两人往后的职责。
“斋长斋谕皆由学生充任,为本斋学生之表率。前者可依规给以处罚, 每月还需记录本斋学生的品行与课业,委送学谕考核。后者则须协助执行。”
依规处罚几个字过后,不学无术的几个官员子弟面色都有了变化,汇聚在周浦深身上的视线里,羡慕与不甘相混杂。
这人进存心斋的时间要比范愚早许多, 众人对他的了解也就还算深。
比起时不时带着笑意,稚气未脱的江南解元,周浦深一直以来的呆板和沉默表现早已为他贴上了个会严格执行规则的标签,还得是不近人情的那种。
等叶质堂转身出门,范愚循着他的示意一道走出时,还是听见了身后几人的哼声。
“虽说是好消息,其实也没有那么好些。”
叶质堂这回拍下来的手收了力道,倒是没有再让范愚踉跄一回:“允中年纪还是小了点,是以只定了斋谕,而将斋长位置给以了周浦深。”
毕竟是有个惩处的权力在,交给还未加冠的范愚,不免就会让人担心他不能服众。
好在同样是今年一省解元的周浦深,光看模样就算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