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劝说刚被打断,赵近峰就已经转了回来,面向着身前的先生,等到被授意提问之后,就老老实实照做,没再试图去管后边人的挑衅。
“既然诸位想听,小郎君不妨便讲讲自己的看法?”
话里说的是因为在场的书生想听,范愚却没错过祁连先生面上的那点考量意思。
先生既然已经这么说,他自然不会推脱。
站起身之后,冲着人行了一礼,沉吟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
照着先生的意思,该是面对着在场所有人的讲解,但范愚的重视却是因为方才瞧出来的考量意思。
即便是位置在他前边的那几个蒲团,这会儿在他眼中也毫无存在感,更不必提身后人。
何况若是要面向人数更多的后边,也就要背对着祁连先生,这样失礼的事儿他越发不会去做。
答卷完美。
还没等在场的书生回神,先生就已经满意地颔首,再然后,便到了处理打破规矩这事儿的时候。
范愚回答的同时,留了抹小胡子的中年书生还固执地站在原地,可等到看见先生面上的满意神色,他却像是猛地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些什么,表情变得惶恐起来。
就是再惶恐也没什么用。
已经打破了规矩,那么总归是要付出点什么代价的。
祁连先生的目光从范愚身上往后移,转到他身上时,其中的赞许与认同就已经换作了严厉与责备。
“小三元的风采已经如愿一睹,想必来此的愿望已了。”先生扫了一眼之后就收回视线,“既然如此,就请出了这院子罢。”
娓娓道来的却是让那人面色苍白的惩罚,直接便表明了这院子对他不再欢迎的决定。
像是才从魔怔中清醒过来的人,这会儿再没有方才的勇气来做点什么,只仓皇点头,连带来的书册都抛在蒲团上忘记带走,面朝先生的方向,倒退着离了院子。
走前倒是还记得行礼道谢:“多谢祁连先生近来的教导。”
先生却没反应,无视了他的离开。
等院门阖上,讲解继续,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第81章
但事实上怎么也不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方才配得上科举成绩的回答让祁连先生满意颔首, 于是之后的讲解过程中,范愚的每一个反应都有被他收入眼中。
遇上什么稍有疑惑的地方,皱一皱眉, 坐在最前的年长者就会就着那一点略略细讲一会儿。
不动声色的少许照顾,让范愚今日的听讲体验变得空前良好。
一直到夜里进到系统空间当中,回忆起来白天的所学,他才察觉到了祁连先生在问答之后发生的态度转变。
但有祁连先生在讲经上严格的规矩摆在面前,生出来感激之情的同时, 范愚也不由怀疑了片刻这照顾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好在态度变化并不止持续了这一日, 后边连着数次听讲, 范愚都有感受到迁就。
甚至遇上点表情轻快的时候, 先生的语速还会加快少许, 说不上明显,但始终在仔细观察的范愚自然不会错过这点变化。
只是随着时间飞逝, 又一旬过后, 范愚终于在先生严肃的表情里边都出来了些许无奈。
似乎还是对着自己的?
然而范愚在思索过后,也没能想明白这无奈意味的由来, 他日日都准时报道认真听讲, 什么也不曾做过才对。
先生若是能够察觉到他的所思所想, 势必要说一句, 症结却正是在他什么都不曾做过这一点上边。
明明有个小三元的名头在那,学识也算出众, 偏偏除了被人挑衅之外就只知道在那傻坐着听讲。
来了大半个月,座次是悄摸往前挪了不少,拢共却就开了一次口,半点看不出来少年郎君该有的意气风发,反倒平和得跟他个老头子似的。
安安静静不闹腾的性格还挺合他胃口, 但这样一来,再惜才欣赏,也没法了解多少,只能从多数时候轻松的表情来侧面判断一番这人的学问水平而已。
难得碰上个天资这么出色的,收徒的心思不免就有些蠢蠢欲动了起来。
判断的结果还算让人满意,该如何在将来学生不知配合的情况下继续考校,就成了个小小的问题。
正觉着有些苦恼,倒是出现了点转变。
叶质安没再接送之后这一旬时间,赵近峰同样没有再试图对范愚做些什么动作,老实得同第一日见面时判若两人。
于是这样一来,范愚也就渐渐放下了心。
要说先前有多过分,其实只是友人间也会出现的勾肩搭背动作罢了。
即便是那句“可好南风”之后,他的决定也只是离赵近峰远些,否决了友谊的可能性,倒不至于真的处处躲避。
如今看人明了自己的意思,再加上每每瞧见就回想起来的恶寒感觉也已经消退,听讲过后众人的探讨便又对他产生了些诱惑。
又一次保持着安静出了祁连先生的院门之后,范愚就加入到了众人的探讨当中去。
清朗的声音正好透过木门的缝隙,教还未起身的年长者听了个正着。
内容恰是针对讲解的各自看法。
才出门就开始探讨,脚步自然就会放慢不少,再加上范愚难得一次没有直接离开,众人不自觉地就围到了他周围,更加阻慢步伐。
于是木门那侧,祁连先生在那侧耳倾听,时不时还会满意点头,偶尔又流露出点不太赞同的意味。
但范愚看不见这反应,也就毫无所觉。
直到有些纷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院里的人才从蒲团上边起身,回屋时候的表情明显带着思索。
既然范愚没再保持闷葫芦的状态,观察的机会自然就多了起来,老先生那点烦恼,随着这一次探讨消散。
些许的心动并不能够让他将选择弟子的标准降低。
在进贤县治经多年,不是没有见过少年天才,天赋稍有逊色但足够勤恳努力者也非少数,弟子却只收过一个,偏偏还是个逆徒。
因此这会儿的考量反而要来得更慎重一些。
每月的讲经都会停上一日,并非日日连续,终年不断。
而空出来的这日,众人都会聚在一起,寻个由头办场文会,饮酒作诗,甚至还会有人专门将每回评的魁首文章给记录下来,收在本已经泛黄破旧的册子当中。
来来往往求学的书生甚多,进贤文会这四个字流传的同时,也将这本册子变作了个传统。
往前翻一翻,有人至今岌岌无名,却也不乏有为者。
早已经踏入朝堂,权势在手而声名在外者如柳无,一心学问,同祁连先生一般居于某处治经的也不在少数。
而这回在册子上留下姓名的范愚,在翻阅前人笔迹的同时,也被久违的恭维声音给包围。
有赞他能六元及第,封王拜相,也有说他将来学问能比肩先生,成一世大儒的。
平日里都是醉心学问的书生,饮酒微醺之后赞起人来,却纷纷表现出来了各自深埋于心的愿景,话说出口的同时,面上带着自己没法实现愿望的懊丧,也有对范愚的深深艳羡。
作诗时候还能够避开酒,等被评作了魁首之后,范愚手中的茶盏就终于被人换作了酒盅。
胡闹的人虽已经酒意上头,好歹还记得范愚这会儿的年纪,颇为遗憾地劝着人抿了一口就作罢。
可惜一口也是酒。
被叶质安看得紧,范愚至今还半点不曾沾过酒,自然对自己的酒量一无所知。
抿之前还觉着只一口应当无妨,酒入喉之后却感到了阵暖意。
再然后,面上就泛起来了红晕,好看得紧。
个头已经抽条,脸颊上的婴儿肥却还没褪个干净,招来了边上不知哪个醉酒之人的手指,轻轻戳了戳。
等范愚回过头去看,就看到了张痴痴笑着的脸,显然醉得头脑都有些不大清醒。
环视周遭,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剩下了个赵近峰勉强算是滴酒不沾,穿梭在那些或微醺或醉酒的人之间,试图阻止些斯文扫地的傻事儿发生。
好在文会已经到了尾声,赵近峰在苦恼着怎样把快从椅子上滑落去桌案底下的人送回家中的同时,不忘冲着范愚扬起来个笑。
“范兄不妨先回,这些人我自会安排好。”
时隔了快一个月时间,这还是两人之间头一次发生交流。
说话的同时,赵近峰还很安分地站在远处,离了约莫有一丈距离。
范愚虽没到醉的地步,但也有些微醺,思绪迟缓不少,听了这话就乖乖巧巧往外走,倒还记得同人道别。
傍晚才开始的文会,这会儿天色早已经黑了很久。
酒楼外边,叶质安正笔挺地站在那等候,而等了片刻功夫的结果,却是要等的人直愣愣地从身前走了过去。
及时伸手拉住了范愚的手臂,顺势把人转成了面朝着自己,借着酒楼的光,范愚面上还没退下的红晕正好映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