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柳重月心觉不对,匆匆追上去,不曾想这幻阵范围只在这村中,出去后便是苍茫的边界,见不到阿爹的身影了。
  柳重月只好返回村中去,村子里族人们的生活格外安定,安居乐业。
  这里是狐族一族的桃花源,一直以来没有外人入侵,所有狐族的妖修都住在这里,没什么宏图大业,只安心生存。
  大抵他们也不曾想到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
  柳重月在树梢上坐着,他看着忙碌的人们发呆出神,或许是因为阳光太过温暖,他隐约有些沉溺其中的意味。
  很想就这样将这个世间继续下去。
  也难怪有那么多人会因执念选择落下幻阵,将所有时间停滞在最美好幸福的那一刻。
  哪怕心知,这一切都是假的。
  柳重月恍惚了一下,他听见阿娘在附近呼唤:“跑哪玩去啦?”
  他垂下眼,脚下树根处,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洞穴。
  阿娘卷着衣袖在洞里摸索,半晌,拎出一只灰扑扑的小狐狸。
  柳重月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道笑意,却忽然觉得鼻头酸涩,令他的眼眶也不由得湿润。
  他从树上下来,站在阿娘面前,他说:“我已经比阿娘还高了。”
  阿娘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只是笑着将狐狸崽崽毛发上的灰尘拍去,说:“在整个家里只有你喜欢钻洞,你哥哥们都比你乖。”
  小狐狸不爱叫,只是扑腾着四只爪子,挣扎着。
  阿娘便将他塞进怀里,抬起眼时,许是因为巧合,她的视线与柳重月正正对上。
  柳重月神情恍惚了片刻,身体比头脑的反应要快,他已经伸出手去,隔着时间和虚幻,抱住了那个,自己永远无法拥抱的母亲。
  第53章
  阿爹一去便是许多日, 也不见消息递回来,说一说外头什么情况。
  阿娘染了嗑疾,夜里总是干咳不止。
  柳重月瞧着干着急, 却因身为幻境外人,无法与之交谈。
  夜间蝉鸣响个不停, 他看见还是幼崽的自己踉踉跄跄从洞口爬出来, 一步一个脚印之前那个小树洞爬。
  先追蝉虫,又扑蝴蝶, 最后窝在小洞里圈成一团睡了过去。
  柳重月蹲在自己身边,出着神。
  到了半夜,有族人提着灯匆匆往梧桐树这边来,还未等进院,忽然被人拉住了手。
  “算了,夫人还病着, 先别和夫人说了。”
  “可是族长无端被害,如今连尸首都见不到,这……”
  “先瞒着,等过两日去仙道的族人把族长的遗体带回,再想其他办法吧。”
  柳重月脑袋“嗡”地一声响, 整整站起身。
  阿爹怎么了?
  那二人已离去,柳重月匆匆追出去,伸出的手却从对方身体上穿过。
  什么都触碰不到。
  这里, 已经是发生过的事情了。
  柳重月心里难受又焦躁, 茫然在原地站着, 直到日出平野,天光大亮。
  后几日,村中族人不知外界状况, 仍如往常般生活。
  夜幕降临,鸡鸣狗叫声散去,村中陷入平静。
  柳重月蹲在树洞边,里面小狐狸的尾巴耷拉了出来,露出了一个尾巴尖尖。
  他心不在焉看着小狐狸发呆,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刀剑声。
  柳重月蓦地站起来,未等回神,忽然见一道灵团骤然击来,“轰”地一声,落在梧桐树边的结界之上。
  眨眼,结界碎了满地。
  阿娘裹着外袍出了洞口,面色有些严肃。
  巨大的响动让周遭族人都从梦中清醒,聚集在路上,闹嚷嚷地说着话。
  阿娘道:“先别慌乱,我去看看。”
  她身形一晃,眨眼便至村口。
  村口已站着大片修士。
  “各位,半夜来我狐族可有什么要事?”
  那些修士却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道:“怎么不曾见到他们说的那样。”
  “兴许是装的。”
  “这……真的是叛乱的妖族吗?”
  他们半晌未曾言语,阿娘心下奇怪,又往前走了一步,问:“仙长?”
  “夫人!”有族人匆匆跑来,“不好了,有人走火入魔了,在村中伤人。”
  阿娘左右为难,但终究心向着族人,还是转身向着村中而去。
  柳重月瞳孔骤缩,下意识想要抓住她的衣袖:“阿娘!”
  话音落下的一瞬,柳重月眼前骤然一黑,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的意识并未消散,只是被困在了幻阵的边界处,还能听到耳畔似乎有人说话。
  “狐族的族长居然真死了。”
  “谁想得到,修为太低了,原本只是想打晕的,没想到直接失手打死了。”
  “狐族那边怎么交代?”
  “还怎么交代,正好趁这个机会灭了他们,到时候就说,是为他们族长报仇,所以叛乱了。”
  “那怎么行,若是仙道追查,搜了魂你这谎话哪藏得住。”
  “……这事儿好办,那上界下来的仙人不是说……”
  声音就此低下去,听不见了。
  但柳重月知晓后面发生了什么。
  斯章将村中百姓控制,呈入魔之状,再以除魔卫道之名屠戮狐族,仙道也不会发觉任何不对。
  柳重月身体隐隐发抖,他怒火在心口盘踞,他恨得几乎快要呕血。
  “斯章……”
  他咬着牙,半晌后,眼前黑暗褪去,变回了苍茫的雪地。
  柳重月躺在明钰怀里,他们坐在树下,明钰抱着他,给他渡着灵力。
  柳重月却只听见四周无数哀嚎嘶吼,吵闹地、侵袭着他的听觉和大脑,纠缠着他的心口。
  他喘不上气,忍了半晌,才听见明钰道:“你所见之事我已逐一记录,待将斯章缉拿,便将此事挂于灵榜之上。”
  “为何现在不可?”
  “因为灵榜是斯章所做,你挂上去,很有可能很快消失,甚至打草惊蛇。”
  柳重月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
  是,明钰说的确然也有道理,是他太过心急。
  若当真打草惊蛇,只怕斯章还会想出什么别的招数,到时候白白浪费了换阵的记忆,又给自己惹出新的麻烦。
  “若休息好,便走吧,”明钰抱着柳重月站起来,说,“柳默传了话回来,说渡业宗门徒与他们起了争执,如今宗主已闭关多年,景星也消失不见,当下的主事之人是景星排行之下的弟子,性格张狂,有他自己的注意。”
  柳重月眨眨眼,“是先前对我动手的那个人。”
  “嗯。”
  明钰抱着他往村外走,村门出现在眼前时,柳重月才忽然回过劲来。
  他还被明钰抱着呢。
  柳重月怔了怔,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唔唔师尊!我自己可以走,不必抱着我。”
  他挣扎得激烈,明钰没办法,只能将他放下来。
  柳重月有点慌乱地整理着衣摆,匆匆往前走了两步,和明钰拉开了距离。
  明钰叹着气:“如何是好,我与你有道侣契印,你却不习惯与我亲密接触。”
  “不是……”柳重月脚步有点快,没回头,“我只是不习惯。”
  “之前和程玉鸣在一起时不是也还行?”
  “那不一样……”柳重月站住了脚,却只低着头,小声道,“我是喜欢师尊的,我以为……我自己不喜欢程玉鸣。”
  或许因为不喜欢,心中没有太多负担,所以总是能自在一些。
  一旦冠上了更加亲密的关系,又有情绪指引,有时候也分不清究竟是太羞怯,还是太害怕。
  也可能是真的未从师徒的名分里走出,转变为共度一生的道侣。
  明钰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你叫我的名字。”
  “……师尊。”
  “叫我的名字,”明钰温声道,“你便当我已经死了,我现在是新生的人,不再是你的师尊。”
  柳重月憋了半晌:“明钰……”
  “如今你我二人身份都不能轻易见人,往后以真名称呼便可,也无人知晓你我还有师徒之名,”明钰安抚着,将他拉进怀里,“时间久了,自然便习惯了。”
  风雪飘落发丝肩头,柳重月和明钰走在一起,恍若又回到了那年烟山上的亭松院。
  那是他与明钰两个人的院子,无外人叨扰,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叮叮当当的驼铃声响里,过他们两个人的生活。
  柳重月睫羽颤了颤,他小心伸出手去,先是用指尖勾住了明钰的手指,之后才慢慢地滑至掌心,牵住了他的手。
  像儿时那样。
  又不像儿时那样。
  ***
  昌兰郡城中。
  柳默正坐在椅子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面前是其他宗门的主事之人,正与渡业宗的弟子争吵。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写鸡毛蒜皮的小事,想要瓷妖拿去争赏。
  闹了半天,柳默觉得头疼,便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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