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白理深心力交瘁地在这间空屋子里坐了良久。通常情况下,人格评估不会让他这么累,同样,通常情况下,他不会生出恻隐之心。
  “是的。所以,你为什么不走。”白理深问,“机械心脏的能源不就是这么多吗?”
  孟拂雪刚要回答,倏然门外有脚步声,二人都很敏锐,同时禁声。
  那脚步声如踏在固定程序上一般,军用仿生人并不加装“视力”,使用程序中的路线图进行移动。眼球的部分则是相当完备的敌我勘测仪,这个东西的完备程度在于迅速,几乎是目标进入扫描范围后的下一瞬就触发攻击,速度之快堪比秋冬天里手摸到毛衣时迸发静电。
  这点,白理深明白,而孟拂雪只是下意识准备拔枪。
  “少将。”等候室的门被打开,仿生人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您还没休息,请问需要帮助吗?需要帮您叫医生过来吗?”
  “不用。”白理深声线平静,和此时孟拂雪被他按着脑袋而听见他的心跳反馈完全不符。
  不偏不倚地,二人似有着出生入死过的默契,居然瞬间按上了孟拂雪腰两侧的枪把。甚至白理深握的是靠自己的这一侧腰,孟拂雪则按在靠外侧的那把枪上。
  那是思维模式同步造成的,他们都奉行着解决问题最高效的方式:击杀、致残。
  仿生人道:“明白。您需要开灯吗?”
  “不用。”
  “您的眼睛是不是还没有……”
  “是的。”白理深打断他。
  仿生人立刻回答:“明白。”接着后退一步,关上门,房间里就只剩下门上那条玻璃透进来的一些走廊灯光。
  此前房间太暗,孟拂雪看不清他眼睛,低声问:“你眼睛怎么了?”
  “暂时看不见。”白理深说,“做构筑的后遗症,没什么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拿着汉堡?”孟拂雪好奇地问。
  其实如果灯光充沛,他会发现白理深的眼睛和平时相比没什么异样,如果不说,断然不会觉得他看不见。白理深解释:“只是看不见,但还能感知,有气味和温度。”
  大约是视觉适应了黑暗,孟拂雪细细端详着他。他看上去稍微有些虚弱,额前刘海凌乱,眼帘一直半垂着。
  一时间孟拂雪心里涌上来说不明道不明的一团情绪,跟白理深收下汉堡时一样乱七八糟。
  理智上孟拂雪明白,这是强大如斯的军团少将,此人军功赫赫,早两年城内苦于火力储备充足的毒贩。最后是白理深坐在毒枭办公桌上,翻看着他们的军火库资料,纸质的,手写的,他翻看着还时不时“啧”两声,嫌字丑,“啧”一声,捅旁边地上的毒枭一刀。
  这些故事是在兵团里听别人闲聊的。
  然而感性上,孟拂雪又得承认他在心疼白理深。好可怜,都看不见了。
  “视线。”白理深提醒他,“也能感知到。”
  “哦。”孟拂雪扭开头。
  白理深嗓底轻轻哼笑了声,搞得孟拂雪有点难为情。
  由于刚刚仿生人开门打了个岔,那个“你怎么不走”的话题被跳过去,孟拂雪在他怀里艰难地动了两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对了,你认识这个吗?”
  是他从唱经楼地下的盒子里带出来的钥匙,孟拂雪把钥匙放进他手中:“我在教堂杀那二十二个仿生人,就是为了拿这个。”
  白理深看不见,金属物没有明显的气温和气味,他只能探摸着。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金属钥匙,顶端是半片羽毛翅膀。他手指挪到顶端,又摸索回底部,说:“不清楚,但这个钥匙有点奇怪。”
  “哪里?”
  “我此前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唱经楼里放置战斗型仿生人,现在看来……”白理深的指尖再次停在羽毛翅膀的尖部,“可能是在看守这把钥匙。”
  “那也太弱了。”孟拂雪反驳,“如果真想拿到它,多几个人背着脉冲枪也一样杀光。”
  “又有谁能知道呢?”白理深问。
  孟拂雪顿了顿。的确,又有几个人知道唱经楼下边藏着这样一个东西。更何况,目前看来,连白理深都不明白这把钥匙是作何用处。
  “萨珊·德默尔可能会知道?”
  “未必。”白理深说,“这个城市里,所有人把持的信息是不一样的,你可以想象成一串很长的密码,军团知道最后几位,议事厅知道中间几位,科技公司知道开端几位。”
  “拼图那样?”孟拂雪问。
  “嗯。”
  这样听起来也很合理。孟拂雪又问:“那这个‘密码’是谁设置的呢?”
  “所有人。”白理深答。
  孟拂雪倏地笑了下,原来自己在矿场跟艾里安说的那些话居然就是事实。他们全是一伙的,全他大爷的是一伙的。
  “等等。”白理深重新按了按钥匙底部,“有点像是……”
  他话未说完,门外又响起一道声音,二人同时缄默。那是不太一样的脚步声,不是仿生人的制服鞋也不是军靴。这不太妙,白理深先将汉堡放回孟拂雪腿上,孟拂雪会意,揣进怀里,也做好了一切准备。
  无论是拔枪开火还是用剑或刀来无声无息地解决,孟拂雪都……
  结果却是他被少将整个人向侧面一带——他就这么倒下去,眼睁睁看着棉被蒙上来,躲进了白理深的被窝。
  门外。“欸?”是应畔回的声音,“已经休息了?……nw02,刚刚少将状态怎么样?能正常说话吗?”
  “能的。应医生,可以清晰回答问题,但视力未恢复。”
  “喔,那没事,正常的。等他醒了我再来吧。”
  二人松了口气。
  “你刚刚说像是什么?”孟拂雪问。
  “像仿生人的芯片锁钥匙。”白理深答,“摸到了微型传感器,上面残留很弱的电流……也可能是辐能,不确定,我的状态还没恢复。”
  那说明大祭司没有在遗言里说谎,公羊的芯片确实在一个仿生人手中。孟拂雪又问:“什么样的仿生人芯片需要被锁上?”
  “决策型。”白理深说,“比如池栖,你们现在的执行官就有芯片锁。她服从于谁,钥匙就在谁手上。不过这种物理钥匙很少见。”
  “大祭司说这钥匙带有——”
  “别告诉我。”白理深打断他,“我的人格评估还没结束,暂时不能受到干扰,不要给我添加特殊信息。”
  “哦。”孟拂雪理解。
  孟拂雪此时的姿态并不舒服,他紧贴着白理深的这面越来越热,隐隐开始出汗,背后的长剑这会儿硌着他,他像两块夹板中间的肉片。
  白理深也感受到了,门外重新安静之后,他说:“稍等10分钟,眼睛开始能看见一点了,我等下送你出去。”
  “不用,能进就能出。”
  白理深的胳膊隔着棉被按着他,虽眼睛看不见,他却全然能想象到孟拂雪明明嘴上说着嚣张的话但其实是面无表情。
  他蹙眉:“这里是议事厅大楼,在这里面杀外来者不算犯罪。”
  “我明白的。”孟拂雪略微撑起来一些身子,把汉堡拿出来,搁在枕边,“你放心,我行动很迅……哎?!”
  由于一直压着声音说话,最后那声“哎”出来之后孟拂雪立刻收声。他震惊地瞪着白理深,因为他被白理深按回枕头上了。
  那不是普通的按,习武之人称之为“推掌”。
  白理深没有太施力,只是控制他。然而孟拂雪是真的打算立刻离开,他明白自己待在这里越久越容易暴露,那样白理深会很麻烦。
  他绝对不是来添麻烦的。
  于是孟拂雪抹身侧起,让白理深手掌擦开,然而白理深比他更震惊,怎么还在反抗?
  盲眼状态的白理深依然鬼魅身法,迅速换手支撑后去握他手臂。孟拂雪虽是躺着,不妨碍仰身点腿,他同样没有下狠手,一个想制人,一个想溜,都收着招。
  孟拂雪进而顺势推掌,压声道:“你让开。”
  “让什么!”白理深低声斥道,同时擒其手腕,“你别把这里想得太简单。”
  “我没有。”孟拂雪解释不清了,他直接顶胯贴在他腰,屈臂撑起来一个翻身反将白理深压到床铺上,还要尽量小声,“我真没有,我又不傻,你就不能信任我一点吗?”
  “我还不够信任你?”白理深腰背发力,不料孟拂雪抓其肩膀同时另一手向后扣他后颈,借力又翻一圈……好吧翻了半圈,这位少将收着力跟他在床上搏击,致使他有一种轻松应对的错觉。
  又被白理深掀过去按住。
  白理深刚要辩驳一句我要是不信任你还能让你活到今天吗的时候——
  “别打了!”第三个声音。
  紧接着是门被关上的声音,二人立刻停滞,白理深看不见,孟拂雪看不着,因为他在下边。
  这俩人打得难舍难分时竟没发现房间里进来了人。他们还维持着收着劲扭打的姿态,像某种空手道教学对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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