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眼下寒风鞭笞,砂石磨砺,衣衫黏湿,并非细心阅读的时机,你下意识就像伸出手点燃一簇火,驱散久违的寒湿。
你失败了。
这下你的心也仿佛被海水浇灌,真是命运专挑苦命人。你换了个身躯,也失去了一些技能,然后……里香在你的旁边。
如果你是一个普通人,那她其实还算是挺危险的存在。
你被铃木里香干掉的几率不是没有,而且不小。
你默默抛却了要丢弃这个臭味大衣的打算,打算安安稳稳地找到你的目的地,至少铸炉应该不会指望你一个失去了一切的长生者做鲁滨逊吧?
由此判断,你应该就在布兰库格附近。
你随口应和里香的话,没把握也装成六分把握,在沙滩上步行,直到离开潮湿的地方,走到浅色的干沙上。你瞧见一个搁浅的小船,木质,上面拴着绳,另一端挂在一个小木屋门外。
里头火光摇曳,看起来就冒着热气的暖和。
“你去敲门。”你指使里香。
“我去?”
“你长得比较可爱,容易有好处。”你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有一张怎样的脸,不过即便还是原来那张,也比不过真正的小孩子无害。
里香想了一下,发现你说得对,而且她习惯了听话,点点头就照做。
咚咚咚,三声响后,屋内也有了动静。光源晃动,或许有人提起了桌上的灯。等坚固但脱皮的木门从里面被打开时,在灯光里,你调整好表情,然后在橘色的光源里,你见到裂缝中显现出的一张可疑的脸。
“别过来!你们是干什么的!”他很警惕。
看起来你的战术效用不大。
你的虚弱无需掩饰,咳嗽了两声,简单讲明来意:“我是在他们外派来的图书管理员。海难幸存,但是如阁下所见……”你挑起一片被海水浸成深色的外衣。
“我需要帮助,如果不介意的话,请看。这是任职的书信。”你呈递信纸。
海岸小屋主人阁下将信将疑地从你手中抽出信纸,极快的在灯下看了一面,中间还几次信不过的又抬起眼睛监视你。就这样来来回回过了一阵,他呼出一口气:“有谁能为你担保吗?”
“……”你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时候你死马当成活马医,吐出一口浊气,强行支棱着语调,轻声慢起:“您好,阁下能否为我提供些干燥和取暖方面的帮助呢?我感激不尽。”
铸炉出于某种原因拒绝接纳你,你于是又转而求助于赤杯。
距离不远的怀疑者眼神迷离,他的神色不再警醒,姿态不复攻击性,甚至提灯的手都稍稍放低--他被你诱惑了。
你们顺利进入了这位--
“我平常就打打渔,这天气可真怪差的,我早上一看云就知道出不了海。你们幸亏靠岸近。”
这位渔夫的家。
在一杯热茶开锅前,你脑袋里已经闪过了不少关于上帝关门必开窗的鸡汤言论,不过面上,你自信而神秘地给了你的女儿一个微笑。安抚她,欺骗她一切尽在掌握中。
你很快移开了视线,不和里香再多眼神接触。紧接着投入了对健谈渔夫的询问。
“我看阁下十分乐于助人,又善交际,怎么刚才见到我们两个女人这么戒备?”
“还不是因为新王复辟。自从那场大火……外来人在这里就不再受欢迎,你们是生面孔,不止我,镇里的居民也都担心。”
“是啊,原来如此。”你顺着说是为了套更多信息:“火和冰一样,毁灭不仅在物体上留痕,伤疤也在心里。”
1936……早在百年前就没有皇室掌权的说法了吧,内阁呢?议院呢?哪能让这个王那个王乱来!
你忧虑杯的效力,因此也不敢问出一听就非常识的问题,接着闲聊。
幸好这个渔夫很笨,而且爱听好话。你知道了一些能为你提供帮助的地方。
布兰库格村居民不多,助产士和棺材匠是夫妻,这里还有铁匠,牧师,还有个酒吧。
说不齐全吧,确实也有点全面,但齐全?倒也不是。
“如果当年典狱长没有囚禁……嘶。”渔夫醒了过来,面目中还有惊惧。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你提这个。
他很快把你送到了村里。
幸运的是,紧跟着接手你的人是铁匠,他似乎认识你。但不幸的是,他意志坚定,而且沉默寡言。
“你有一个女儿?”
“是的,亲生的。”
没人在意你特意的强调,你在狭小温暖的铁匠铺里有了一个床铺大小的容身处,还有了可以烤干你的铸铁笔记本的火堆。
里香靠着墙坐,多年的富贵生活与现今落差极大,她头搁在膝盖上,侧着脸,还没接受现状:“我们下周能不能就回去?”
你烘烤本子,同时也将信将疑地把手指尖也往火上塞,直到烫伤的触感和尖锐的刺痛弄疼你,才死心慢慢收回。
缩回右手,手指互相揉搓,你随口敷衍她:“1936,二战已经开始了,有多少人在自己的土地上流离失所,多少人被征兵,多少人死在前线?里香,你都不知道,你只关心你自己。”
她一个吃穿无用的灵体这么物质干什么。
里香就是和物质相反的东西。
“妈妈。”
“嗯?反思完了吗?”喜不喜欢愧疚教育,说话说话。
“我讨厌你。”
恨吧,随便她。你翻开本子的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是日记,你脑袋空空,只知道自己要做点创造未来的工作,正如日记空空荡荡,只写着:
【我会成为噤声居屋最后一任图书管理员,这是我的抗争之路。】
好,抗争还没开始,摇异世界灵魂上线了是吧?
你成代练了。
不过吐槽的事情要放在后头,至少你在短短一句话里捕捉到了部分信息:要根除图书馆,要与某种力量斗争,这是【图书管理员小姐】真正的宿命。
你接下来的路途也就更加明晰,至少你要去看看这个未来要没在你手里的地方。
你在深夜搅扰了铁匠的睡眠:“不好意思,多有打扰请见谅。”
铁匠瞪着他坚毅的眼睛无声看你。
“图书馆怎么了,上任管理员去哪里了?”
他回答:“……在1929年,他被一把火烧死了,和他的图书馆一起。”
“真不幸。”你毫无感觉,你接着问:“那么现在它怎么样了,还有人用吗?”
铁匠黑洞洞的眼睛如果能发出疑问,那多半是想问你怎么这么爱纠缠。
你有一副他要是不回答你就一直在床尾盯着他的不罢休样态。
于是在当晚,冷风呼啸,你的风衣外套上有新鲜晾干的细盐,它们像头皮屑一路走一路掉,直到你被带到荒废的村边沿远郊。旁边有一座岛,岛上有图书馆和一座监狱。
你们被一座废弃桥拦住去路。但……
“我就送你们到这。”你的老朋友铁匠一点不惯着你,扭头就走。
“不帮帮忙吗?把破木头搬下什么的?”你在冷风里牵着里香,瞧带着灯火的影子越飘越远,你忍不住大声叫他。
“我不在晚上工作。”那边只传来了渐行渐远的声音。
于是现在,你们连草席也没有了,简陋狭窄而温暖的小房间被替换成宽阔苍茫的天地--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
难听的说法是--
里香抽出自己的小手:“都怪你,我们现在无家可归。”
你冷得不想动,不和她计较言语失礼,只是招呼目前唯一可用的小孩:“我刚才看见了,隔桥有间小屋,只要你把桥上刮来的东西都清除掉,我们就能过去。”
“我?”
你点点头,不然还有谁?
你和里香情谊的脆弱性立刻就凸显出来,她问:“那你呢?”
妈也不叫了,敬语也不用了。
你给自己指了一个角落:“我站在那等你。”
“不,我不去,除非你和我一起。”
“我这具新身体有点虚弱。”经过为期半天的犹豫,你最终决定告知。与其等她自己发现你外强中干,不如你坦白从宽,谋求合作:“但你的灵体不受任何影响,出于团队为单位的整体考量,我派你去做。”
“妈妈,你是不是打不过我了?”
这个问题里有深深的恶意,还有小孩子的童真,夹杂在一起成了撕蝴蝶翅膀的混乱无序。
这时千万不能由着她跑,你理应做把她手中玩具抢走的大人,但你只是一只蝴蝶,只能振翅飞翔,往高飞。
“应该是吧。”你正面朝向里香,至少在气势上虚张声势成百毒不侵的模样:“不过这可以是暂时的,如果你不乖你就一辈子呆在英国吧。希望你的英语还够用。”
算起来过六十多年他的小男朋友就该出生了。噢,这重历史还会有那么个人吗?倒也未必。
“那为什么我还要听你的?我才应该是……团队领导。你应该听我的,妈妈。”里香说完之后,还咯咯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