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我弄不过他 第33节
电话挂断了。
薄悬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帽子压得更低,戴上口罩,穿过车子摊贩摆放杂乱的街道,往前一直来到一个狭窄昏暗的胡同口前。
胡同的一面是隔街的高高围墙,一面排列着自建的楼房,大概等着拆迁,房子建得又高又挤,分布十分混乱,人走在下面,抬头只见不规则的天空和横七纵八乱拉的电线。
一个中年阿姨端着刚收回来的衣服,路过时打量着带口罩的薄悬。
“我是过来租房子的。”薄悬解释了一句。
阿姨扫一眼他身上的学生装束,恍然大悟,带着地方口音往前面一指:“楼道地下贴得都有,谁家要出租的,电话都在上面。”
薄悬道过谢,顺着走进其中一个大院的大门。
他走进去环顾四周,站了没一会,也是碰巧,后方院子门口一阵摩托车的声音。薄悬闪进楼道一侧的墙后——不管进来的是谁,这个角度对方都看不见他,况且好几年不见,哪怕是陆昊本人也不见得能认出他来。
只听几个二十出头的混混模样的人走狭窄的院内,手里拎着烧烤和啤酒的塑料袋。
几个人绕过天井,一面走,一面口中不干不净地闲聊着。
“他一个学生真能拿出来五十万?”
“你别小看这兔崽子。”陆昊尤在气愤地骂道,“他们一家人都鬼心眼可多了,我小叔给他们陆家当牛做马十多年,结果我小婶的爹妈一死,家里的什么房子遗产,全特么留给这个兔崽子了,我小叔一分钱没捞着——还好剩了个公司傍身,要不然差点就被净身出户。”
其他俩混混差点没听明白,理了下关系,纳闷地说:“你小叔老婆的爹妈,他们留下的东西本来不就该你婶子拿着吗,跟你叔有什么关系。”
“我四叔当年是他们家倒插门的女婿。”陆昊不自在说了一句,紧接着立刻解释道,“他们家姓陆,我叔也姓陆,在谁家根本也没有区别是不是,好多个家业也是我小叔辛辛苦苦挣下的,结果他们家一个个的忘恩负义,把钱留给那小兔崽子,那兔崽子拿了家产,又一毛不往外拔,前几年跟我四叔打官司打得资产冻结差点倾家荡产就算了,前一阵子,我小叔说从他那借一百万做生意,他抠抠搜搜地才给二十万,二十万够干什么的啊,一辆像样的车都买不起。”
“嚯,那是够几把没人性的。亲爹都不管了,”
“听起来你这堂弟还怪有钱的。”
几个人进了楼道,声音隐隐低了下来。
“唉,管他那么多干嘛,你不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吗,哥几个在这呢,等明儿人一来,直接冲上去把人头蒙上捆屋里头,扒光衣服拍他几张小黄片的,保准以后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老老实实想要多少钱他就给多少。”
陆昊算是唯一了解薄悬的人,闻言仍有些不放心,犹犹豫豫地:“这主意能行吗,这小兔崽子总跟我打架,为了对付我,特意去练过,身手有一套,他要想跑别人还真不一定逮的住,万一他转头再报警……”
其他人眼里只剩下明天就要到手的五十万了,听不得他唱衰:“哎呀,就这几把破地方,弄死个人往那边大江里一扔都没人知道,别说绑个人拍几张照片了,咱哥几个不是吃素的,到时候把人扒光拍下视频,他一名牌大学生,你看他敢报警吧,有钱人都看中脸面,上回不是靠着小视频从那谁前女友身上诈来好几百万,这种事但凡他敢报警,咱就敢让他身败名裂活不下去。”
陆昊顺着这人的描述,幻想了下把兔崽子抓到手里拿捏的情景,心中暗爽得浑身都舒畅起来。
他突然猥琐地笑了,“哎,说了你们都不一定能信,这兔崽子还就是个同性恋,喜欢男的,说不定真就喜欢被男的搞。”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这你都知道,让你撞见过?”
陆昊切了一声:“我是没撞见过,但他藏了一个日记本,被我翻出来过,里头记了一个男的,说得乱七八糟的,我当时瞧着光顾着恶心了,现在想起来……”
……
砰地一声,单元门被重重甩上,后面的就再也听不见了。
薄悬从墙后走出来,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转身往外走,他的背影映在墙边消防器材的玻璃面上,看起来单薄又萧索。
第36章
隔天, 薄悬上午照常上完两节课,中午在校内的自助银行取了三十万装进黑色包里,一个人拎着上了地铁。
辗转着重新来到郊区那条狭长的胡同口, 他给陆昊打电话:“钱我带过来了, 你人在哪。”
陆昊还在睡着, 惊得睁眼从床上爬起来:“你到了,不是说晚上吗。”
薄悬说:“我下午有课, 钱你还要不要了。”
“那…那你等着, 我马上来。”陆昊挂完电话, 扑腾着下床穿好衣服,拉开房间的门。
陆昊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站着静止了两秒。
面前阴冷杂乱的昏暗客厅, 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桌上扔着一伙人这几天吃剩下的东西, 腐败的食物在寒冬天隐隐散发出一股怪味。旁边椅子上搁着一捆麻绳和黑色袋子。
陆昊心里有即将实施报复的激动快感,有担心绑架失败的担忧,冷不丁的, 还有一阵悔意。
他找上的这伙人是真正犯过事的,虽然在别人眼里他也实打实犯过入室持刀抢劫的案子,但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于, 他压根就是被薄悬那个兔崽子陷害的。
当年要不是薄悬有意无意地透漏他屋里藏了好几万现金, 自己又着急等钱用,头脑一热, 就找上他住处跟他借钱用。后来不知怎地演变成了入室抢劫,两人动起手,薄悬腿上挨了一刀,警察来的时候就见满地都是血——鬼知道那把刀从哪冒出来, 又是怎么跑到他手上的,总之结局就是他因为情节恶劣被判入狱坐了好几年牢。
这兔崽子鬼心眼子这么多……
但是听说人考上了名牌大学,前途一片光明,自己要是错过这个机会,以后等人出了社会飞黄腾达,他再想拿捏人家就没可能了。
陆昊咬咬牙,过去敲响隔壁的房门,把人到了的消息告诉另外几个人。
几个人显然对这个时间点很不满:“怎么搞的,让你约了晚点,大中午动手,怕人看不见啊。”
“我说了,他自己提前来了怎么办!”陆昊也很心烦,“那我让他回去,改天再来。”
领头的大哥有干过几票的经验,惦记着五十万马上到手,胆大又心细,不紧不慢地拦住他,发号施令上了:“钱带来了是吧,来就来了,不怕他来得早,就怕他不敢来。你待会下去了装装样子,把人骗到最后面那一栋楼地底下,那栋正好废弃了没人住。我们几个带着家伙过去守着,只要他敢露面,跑不了他的。”
陆昊烦躁地一阵,说这样也行,一扭头下楼找人去了。
陆昊没怎么费功夫就在胡同口找到了人——晦暗的脏兮兮的街道上,这个人着实太显眼了。
出生在贫瘠的山窝子,陆昊从小就得知家里有个厉害的叔叔,父母也整天耳提面命,让他多跟着小叔学着点。
所知小叔的光荣事迹包括但不仅限于:凭借着努力考上了北方的大学,长得高大帅气,会来事,靠着嘴甜,哄到一个城市里的有钱人家女儿谈恋爱,毕业后没有打工,而是直接给人上门做了女婿,出入豪车别墅的,随后,借着娘家人的势力办起了公司,没两年生意做得风风火火,一路从吃糠咽菜的泥腿子蜕变成人人艳羡的城里有钱大老板。
心生嫉妒的陆昊也曾忿忿地设想过,城里没见过面的那个婶婶指不定人又老又丑,年纪大了,嫁不出去,不得已才选了他四叔。
四叔看起来风光,实则在他们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后来陆昊跟着父母去了城里,他爸爸进了四叔公司。他也由此见到了一直活在传闻中的四婶。
哪来的又老又丑——人年轻、漂亮,皮肤白皙,留着一头浓密的大波浪的头发,纤细的身材生过孩子后也没有走样,是陆昊前十多年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哪怕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他忍不住一阵心驰荡漾心猿意马。
她生下来的儿子,自然也继承了她的相貌。或者应该说汇合了她和小叔的样貌。
人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单单往路边一站就跟橱窗里的模特一样,经过的路人都忍不住要回头看——哪怕是恨不得冲上去当场宰了他的陆昊,也不得不承认这兔崽子一看就不属于山窝子和贫民窟的人。
薄悬瞧见一个留着寸头满脸横肉的青年朝他走过来。
相隔数年,两个人对比四五年前都长大太多变得太多了,他险些没认出来这就是陆昊。
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对方打量着他张口:“陆……哦对,我听我四叔说你后来改名字了,呵,出息了,自己祖宗都不要了——钱在哪呢?我瞧瞧。”
薄悬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
陆昊像接个炸弹,小心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红彤彤装满大额纸票子。
啧,五十万就这么点?比他想象得少太多了。
“钱你拿到了。”薄悬说,“这事算结束了,以后别再让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给我打电话。”
他说完转头要走。陆昊又叫住他:“你等等。”
薄悬停下来。转身看着他,眼中恍惚有抹怜悯一闪而过。
陆昊最见不得他高人一等的姿态,一见就心头火气,恨不得当场扑上去直接掐死这小王八蛋。但且不提路人会不会阻拦报警,他如今打不打得过这个兔崽子还不好说。
陆昊啐了一口,冲他道:“你说送到就送到了,这钱要是假的怎么办,我得找个地方确定这里面都是真钱,数完了确认完了你才能走。”
“行。”薄悬一口答应下来,“听你的,去哪,胡同里吗?”
陆昊心头一喜。又有点怀疑他揣了什么幺蛾子,转念一想,他怕什么呢,他们这边足足七八个结实的成年人,难道还制不住一个兔崽子。
陆昊心说这是你自己主动撞上来的,怨不得我。
往外走两边都是沿街街道,只有胡同里没什么行人。
陆昊踢踏着脚下的棉鞋带头走进小胡同,从身上摸出半包剩下的烟点着一根,叼在嘴里。一个穿着初中校服的女生背着书包从旁边大院里走出来,迎面碰上陆昊流里流气的打量目光,低下头往路边挪了挪,一溜烟跑过去了。
陆昊望着学生背影,赫赫地笑了两声,扭过头又重重往地上呸了口唾沫。
越靠近胡同的另一头,越是人烟寂静,连沿街小贩的喇叭声也远远听不清了,胡同内只闻一轻一重的两个脚步声。
背后,薄悬突然主动跟他搭话了:“牢里好玩吗?”
陆昊刹住脚,不可置信地回头:“你…说什么。”
“没听清吗?”薄悬很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好奇问问,坐牢好玩吗?听说现在很多监狱实行军事化管理,你是不是也要按时早睡早起,每天能看的电视只有新闻联播,好处是你不用写作业,不用高考,这样说来你还要谢谢我。对了,监狱里面有水果吃吗,芒果有吗……”
“草你妈的。”要说这一番话下来,陆昊还能忍,薄悬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他彻底忍不了了。
他哆嗦着手,一把甩开钱袋子,扑上去就要给薄悬一拳头。
陆昊当年刚满十四正好够上量刑的年纪,他才十四岁!在外面再是嚣张,进了牢房,铁窗子一关上,里面别说女人,每天见到不是狱警就是犯过事的亡命之徒,头两年夜里他被吓得没睡过一个完整觉,时常满头冷汗地从噩梦中醒来,然后失眠睁眼到天明。
陆昊以前最烦上学,嫌弃学校破规矩多,把人拘在教室里一坐就是一天。结果进了监狱,里头规矩比学校还多!
很多个夜晚,陆昊都是靠着幻想把薄悬打得头破血流跪地求饶的场景度过的,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听这兔崽子的下落,死死压抑着上门捅死他的欲望,一直强行忍到了今天。
好,这兔崽子终于落到他手上了,还敢口出狂言,他今天非得把人揍个半死不可。
他哆嗦着手,一把甩开钱袋子,扑上去就要给薄悬一拳头。手臂带起的拳风擦着对方的脸侧,但是由于距离太远,被对方扭着身子躲开了。
陆昊力道收不住,险些一头扑倒在地上。
他手掌撑在满是碎沙石的地面上,回过头,仿佛吃人的眼神,像是恨不得从薄悬身上刮下来一层肉。
薄悬继续说:“你这个反应,几年过去了一点长进没有,看来在监狱里过得不怎么样,我其实还有个问题,里面犯人真的跟电视上说的一样会搞霸凌吗?你在监狱挨过打没有,你以前带着一伙人在学校威风八面到处欺负人,被人霸凌的滋味怎么样?”
薄悬一手揣着口袋,气定神闲地说完,甚至有心情冲陆昊露出个笑。
“我艹!你特么的小畜生!”陆昊已经被怒火淹没了。心头旧恨一起涌上来。靠着体重和冲势冲上,迎头撞得两个人往后栽到在地上,砰地带起一阵烟尘。
陆昊同样结结实实栽了一跤,摔得头晕眼花,满面赤红地从地上爬起来,脖颈青筋爆出,紧接着攥着拳头再次冲了上来:“我特么的打不死你!”
薄悬也摔得不轻,这种半边身子砸在地上痛到麻木的感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了。
刚撑起身子,迎面就是陆昊的拳头。
薄悬抬手扯住对方的胳膊,生生把人扯停了下来,随后翻转手腕,看起来丝毫不费力地狠狠往后一折。
啊——陆昊惨叫起来。
薄悬:“身手退步不少啊,怎么,监狱里不给锻炼吗?”
陆昊被他一口一个监狱牢里的逼得快要发疯,手腕疼得快断掉了,口中犹在不甘地大骂:“你个狗杂种,我艹你——”
“你来!”薄悬一拳头砸在他脸上,直接把他没说完的话砸了回去,伸手扯住陆昊的领子逼近了,面目森冷地对他说:“我再听见你一句脏话——”
陆昊张嘴就要啐他,薄悬早猜到他想干什么,歪头往旁边躲开,旋即又是没留情一拳头砸在他脸上。
陆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