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心游戏 第139节
闻人熹还在为今天朝堂上的事生气。
这次扳倒云复寰费了他不少功夫,甚至不惜派人去搜集对方曾经与诚王合谋的证据,但没想到楚陵什么也没说,只是压下不表,摆明在偏心云复寰。
闻人熹的独占欲并没有随着楚陵对他愈来愈缠绵的爱意而逐步消减,反而有病入膏肓之态,他如今执掌禁军,大权在握,朝中上下无人敢逆,于是云复寰的存在便成为了他权势滔天人生中最为碍眼的存在。
对方觊觎过楚陵,而楚陵对云复寰似乎也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暧昧态度。
不除掉此人,他寝食难安。
“啪。”
红烛爆出一小朵灯花,衬得闻人熹眉骨阴影狭长。
楚陵见状蓦地低笑一声,然后放下棋子,轻轻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到孤身边来。”
闻人熹冷冷挑眉,心想凭什么他叫自己过去自己就非得过去?只是一边腹诽,一边又不怎么争气地走了过去,还未来得及落座就被人一把揽住腰身,倒入了楚陵怀中。
“孤心疼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管旁人?”
第148章 大结局(下)
楚陵缓慢摩挲着闻人熹光滑的侧脸,只觉对方神采飞扬的眉目因着权势滋养愈发蛊惑人心,毕竟只有善人才会因名誉增光,恶人与权力才是天生一对。
闻人熹一把扣住楚陵的手腕,目光阴郁,毕竟这种哄人的话听多了,时间长了便也没作用了:“你若心疼我,就除了云复寰!”
他和帝君一样,也觉得此人凉薄无常,走上高位会给楚陵带来祸患。
楚陵似笑非笑问道:“孤若不允呢?”
“你!”
闻人熹恨得牙痒痒,但对方如今身上帝王之威日益甚重,或许不日就会登基,在朝政方面闻人熹绝不会去挑衅楚陵的权威,恰恰相反,他只会成为对方最忠实的拥护者。
所以没得到楚陵的首肯,闻人熹是断然不会去暗杀云复寰的,这也是对方能平平安安活了这许久的缘故。
半晌,吐出一句近似赌气却又无比幼稚的威胁。
“那我就继续去写奏折弹劾他!”
说到弹劾奏章,哪怕才华横溢如楚陵也不得不夸赞一句闻人熹的水平,对方每次弹劾云复寰的时候,奏章内容写得花团锦簇,引经据典,字里行间暗藏刀锋,力压一众御史,堪称六部奏章楷模。
想起对方每天晚上不睡觉,趴在书桌上熬夜点灯编写奏折的模样,楚陵不禁有些想笑,只是忍住了,半真半假道:
“好,他既惹了世子不快,孤便将他打发得远远的,这辈子再也不回京城好不好?”
闻人熹觉得他在骗小孩,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又拿我当傻子骗!”
他才不信楚陵狠得下这个心呢。
“孤分明是在哄你,怎么会骗你。”
楚陵拥着他懒懒倒入靠枕,偏头漫不经心啄吻着身下人的耳垂,指尖一挑便除了外衫腰带,闻人熹心里有气,偏不让他遂意,长腿一伸直接抵住了他的动作:“你拿什么证明?”
楚陵轻轻挑眉,烛火下明明是笑吟吟的一张脸,细看惊艳至极,温润无害,却偏偏让人觉得心头一突,意味不明反问道:
“你以为……是谁把云复寰重新当了丞相的消息告诉楚圭的?”
宫狱守卫森严,人人都把自己的舌头管得比命还重要,倘若不是楚陵暗中授意,谁敢跑去楚圭面前嚼舌根。
闻人熹一怔。
楚陵轻拍他的后背,闭目贴着他的额头温柔哄道:“莫怕,以后再不叫你受委屈……”
他知道,自己这些时日捧着云复寰身居高位,闻人熹心里难受,这个人总是喜欢胡思乱想,自己既然允了他一世平安喜乐,总不能让他日日活在敏感多疑中。
前世的梦境已经过去了。
结局也太过凄凉孤寂。
就让一切的一切彻底存在于自己这个重生者的旧梦中吧,醒来还是现世安稳,岁月绵长。
深秋时节,万物凋敝。
云复寰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只知自己因为体力不支,后半夜的时候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已经被人送回了丞相府,弟弟阿念在旁边寸步不离地守着,还有一名宫内来传旨的宦官站在床榻边。
“云大人,您可算是醒了。”
老太监尖细阴柔的嗓音哪怕刻意放缓,也还是会不自觉带出一股让人不喜的讥讽意味,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手谕,抖了抖袖袍,徐徐摊开来念道:
“太子有谕:左相云复寰,勤勉朝务数十载,经纬之才冠绝朝野,今岭南新辟,瘴疠未除,蛮荒之地尤需肱骨砥柱。卿既善治疑难,通晓变通,特擢为岭南道开化使,领儋州司田参军,主理荒垦、教化生黎,即刻赴任,不得有误。”
这道谕旨便如同一道惊雷,将云复寰劈得脸色煞白一片,耳畔嗡嗡作响。他生平罕见失态,一把夺过太监手中的谕旨低头仔细查看,指节发青,目光仿佛要把那明黄色的布帛洞穿,整个人都坠入了无尽深渊。
“调往岭南?这怎么可能?”
云复寰眼前一阵发黑,嗓子嘶哑,不可置信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楚陵这是再也不愿见他了吗?所以干脆把他扔到荒僻之地,眼不见为净?
这封圣旨看似通篇褒奖,实则是削去了他的官职和权力,仅仅给了一个九品虚衔,岭南距离神京足有五千里之远,没有任何一个天子宠臣会被扔到那种荒凉之所。
云复寰心中没由来涌出一股慌张,他不顾膝盖疼痛,艰难撑起身形道:“备车!我要立刻进宫面见太子!”
他要解释!他不能让楚陵误会自己!
那太监却将拂尘轻扫,拦住他的去路,意味深长道:“如今东宫正值多事之秋,云大人还是莫要给太子添乱了,定国公世子可是咬死了要诛您三族,太子为了保住您还和世子闹了好大不痛快,岭南虽然远了些,好歹安全不是?”
他话里话外都在透露着一个信息,那就是闻人熹已经动了想杀他的念头,楚陵下这道圣旨其实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
太监语罢不顾云复寰惊愕的神色,缓缓施了一礼转身离去,偌大的内室霎时只剩他和弟弟阿念,后者虽然不能开口言语,却也听懂了谕旨上的意思,焦急拽着云复寰的袖子,发出一阵咿呀的询问声。
阿念急急比划着手势:
【出什么事了?太子殿下为什么要你去岭南?】
云复寰怔怔望着弟弟的手语,唇瓣微微翕动,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那道谕旨像一柄烧红的刀子,硬生生刺进他体内,将五脏六腑都搅得血肉模糊。
云复寰眼前一黑,膝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跌倒在地。
阿念发出一声惊呼,连忙伸手将他扶住,却听“噗”的一声闷响,大团殷红的鲜血忽然从兄长喉间溢出,云复寰面如金纸,他用力攥紧弟弟的领口,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哑声吐出了一句话:
“终究是……我负了他。”
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悄无声息砸在地面,和猩红的血液融为一体,腥甜中掺杂着酸苦涩意,竟渐渐出现一团暗红色的云雾,如泣如诉,赫然是属于云复寰的痛苦和悔恨。
在无人察觉的地方,一条黑色的巨蟒正在云层中悄然穿梭,将这团云雾贪婪吞噬殆尽。
——它终于得到了这最后一份痛苦。
云复寰远赴岭南上任那天,恰好是帝君禅位于楚陵的登基大典,太和钟整整撞了一百零八响,沉闷古老的钟声悠悠穿透皇城,远到连城郊都能听见。
云复寰站在马车旁,望着京城方向久久难以回神,最后沉默掀起衣袍下摆,在钟声将停的时候跪地缓缓磕了三个头,额头青筋浮现,强忍泪意。
那人原本可以是他的知己,他的挚友,他的爱人……
然而一念之差,终酿今日苦果,早在他当初利用楚陵的心意和真情暗中扶持楚圭的时候,便该料到有今天了。
如今他是天下人的皇帝,再不会是独属于他一人的君王。
玄华殿内,屋脊上的神兽映着红日初升。
文武百官齐齐向高座上的那名年轻帝王跪地叩首,闻人熹也在其中,他一身红色武将朝服,身形修长挺拔,在一众老臣中显得格外醒目,从前的桀骜反骨在今日忽而尽数收敛起来,概因终于遇到了那个肯让自己心甘情愿低头的人。
手腕上戴着的檀木珠因为叩首的动作碰撞作响,闻人熹内心虔诚,如同在叩拜独属于自己一人的神佛。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震耳欲聋的山呼声响彻金銮殿,直冲云霄,惊起飞鸟无数,楚陵在接受群臣叩拜之后,冕旒后方的目光落在位于武将之首的闻人熹身上,而后者也似有所觉,恰好抬头与他视线对上。
虽只一瞬,却让人心头微热。
满殿朝臣之中,唯他一人有资格站在楚陵身侧。
众人只见那年轻的新帝忽而缓缓起身步下九龙玉阶,伸出一只手将闻人熹从地上扶起,然后并肩而立,方才他们是君臣,如今身份却等同帝后。
群臣也极有眼色,见状再次大礼参拜,万岁千岁之声不绝于耳。
“阿熹,瞧……”
楚陵紧紧握住闻人熹的手,用仅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道:
“这是你我二人的江山,也是万千百姓的江山,今后我们便以剑锋为笔,共写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
也唯有这样的结局,才配得上你我,配得上天下苍生。
闻人熹闻言用力反握住楚陵的手背,力道大得一度让人感受到了几分疼痛,他没有说什么花团锦簇的话,只是定定开口:
“臣,遵旨。”
殿外风云变色,毫无预兆下起了今岁第一场秋雨。
闷雷滚滚中,天幕恍然被什么东西大力撕开,一条黑龙忽然现身,引得群臣跪地惊呼神迹,唯有楚陵清楚,这是那条黑龙即将离开的预兆。
对方那双红色的眼瞳隔空注视楚陵,低沉古老的声音自上空响起,穿透云雾传来,却只有楚陵一人能听见:
【此雨过后,人间百年风调雨顺。】
【愿你西陵国土,再无乱世烽烟。】
它曾经无数次以为面前这名宿主早就斩断了一切善念,在前世名为仇恨的淤泥中越陷越深,但或许连楚陵自己都没发现,前世今生,他的悲悯之心从未变过。
这人世间虽有背叛,终究还是恩义更多些……
少顷,那条黑龙长尾一卷,穿云而出,离开了此方世界,唯留一场甘霖滋润大地,田间地头,金穗垂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