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心游戏 第75节

  戈南扶了扶眼镜,总让人感觉他带着几分玩味:“安弥少将很是正气,说那些星盗对他当年的围剿怀恨在心,所以故意污蔑,并且为了自证清白愿意接受任何调查,军法院查了资产流水也没有任何问题,反倒是他的副官,星网账户上有几笔来路不明的大额支出,但他咬死了说是在境外现金交易买过几件藏品,也牵扯不到安弥少将身上。”
  厄里图蔚蓝色的眼眸笑意清浅:“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原本还在些担心安弥少将会被这件事影响,毕竟那是一群做事没底线的星盗,谁知道他们说的话是真是假。”
  米昂随手拿了个苹果,咔嚓一声用力啃了口,看热闹不嫌事大,侧面反映出安弥在军部的人缘似乎不太好:“谁说没影响,听说他之前原本都要和阿列夫阁下结婚了,现在对方家族觉得影响不好,打算退婚,就连晋升中将的事也告吹了,目前处于停职阶段。”
  他语罢点点头,一本正经的总结道:“损失惨重,爱情和事业都没了。”
  厄里图挑了挑眉:“但如果能借着这件事认清一个人的真面目,也未尝不是好事。”
  他语罢低头看了眼时间,不知想起什么,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道:“我忽然想起来还得去机要室送这个月的疏导分析表,先走了。”
  鉴于b区副部长米昂因为疏导评分太低,被罚去了后勤部做义务劳动,上级经过多方面考虑,就让厄里图暂时代替了他的职位,毕竟厄里图目前的精神等级太高,一时还没商量好合适的去处,暂时安排在b区也不错。
  米昂闻言顿时变得有气无力起来,拉开椅子对戈南道:“算了,我也先走了。”
  戈南狐疑挑眉:“你也有事?”
  米昂怒瞪着他:“废话!我还要去后勤部做义务劳动呢,你今天在食堂吃的大米都是我搬的!!我搬的!!”
  戈南条件反射偏头闭眼,被吼得耳朵都开始嗡嗡作响:“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和厄里图赶紧去吧。”
  厄里图却早就不见了身影,他先是去机要室送完文件,然后途经军事大楼的时候不着痕迹向值守卫兵打听了一下安弥的下落,却得知对方从早上开始就被索兰德将军叫进了办公室,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正值午休时间,走廊一片寂静,办公室里却是另一番更可怕的死寂氛围,空气凝固沉闷,一度把人压得人喘不过气。
  “阿列夫的家族现在因为你暗中勾结星盗要解除婚约,安弥,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索兰德将军喜怒难辨地坐在办公桌后,灯光将他斑白的鬓发照得分明,语气没有想象中的怒火,反而平静的不可思议,但越是这样才越让人害怕。
  安弥低着头站在桌子对面,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却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直到听见爷爷说他勾结星盗,这才猛地抬起头来,像是受了莫大的冤枉:“爷爷,我没有勾结星盗!真的没有!”
  索兰德将军听不出情绪的开口:“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不需要向我证明什么。”
  这件案子确实没有确凿的证据,但疑点重重,又或多或少和安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能在军部坐到高位的长官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又怎么会被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蒙骗过去。
  安弥现在能够全身而退,无非有两个原因。
  第一,他代表着军部形象,如果真的和星盗勾结,传出去只会令帝国蒙羞;第二,不看僧面看佛面,检察官虽然没找到确凿证据,但如果铁了心继续追查,想找到线索肯定不难,毕竟监狱里还关着六个活口,海克长官愿意轻拿轻放,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看在索兰德将军的面子上。
  毕竟一个孙子已经算是半废,另一个孙子如果再出什么问题,对这位为国征战了大半生的老人来说未免也太过残忍。
  安弥脸色难看,却仍是死咬着不松口:“爷爷,我说了我没有勾结星盗,并且愿意接受上面的任何调查,阿列夫的家族如果想因此退婚,我无话可说。”
  阿列夫是个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退婚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安弥现在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去管什么婚事。
  索兰德将军见这个孙子仍是半点悔改的态度都没有,控制不住闭了闭眼,藏住眼底飞快掠过的一丝失望:“你既然没什么意见,那我就同意了,毕竟结婚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从明天开始你手上的事务就暂时移交给下面的人去处置吧,在家里休息静静心。”
  安弥闻言顿时脸色苍白,罚站了一上午的双腿终于控制不住晃了晃,不可思议问道:“您的意思是让我停职查看吗?”
  索兰德将军淡淡开口:“停职查看是海克长官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建议你直接引咎辞职,你觉得呢?”
  他最后那句轻飘飘的反问如同一把重锤敲在安弥脑袋上,砸得他整个人天旋地转,耳畔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引咎辞职?那岂不是代表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部都打了水漂,到头来连因莱那个废物都比不上?
  安弥虽然知道爷爷一向秉公无私,但他没想到爷爷居然真的能心狠到这个地步,外人尚且知道手下留情,而他居然舍得眼睁睁看着亲孙子被逼入绝境也不肯施以援手?
  没了,什么都没了……
  辛辛苦苦筹划那么久的中将之位没了,费尽心机筹划来的婚事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安弥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连自己怎么离开办公室的都不知道,他浑浑噩噩朝着楼下走去,连撞到了人都没发现,直到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又被人稳稳扶住,这才下意识看向来者,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俊脸,低沉的声音饱含关切:
  “安弥少将,你没事吧?我刚才在后面喊了好几声你都没反应。”
  是厄里图。
  对方那双蔚蓝色的眼睛依旧那么漂亮,像海洋一样深邃,却又比海洋更加温和动人,专注望着一个人的时候,甚至会让那个人产生一种被他深深爱着的错觉。
  然而安弥心中却控制不住升出一股莫大的讥讽,当初两家联姻的时候,他生怕爷爷把自己许配给厄里图这个“废材”,绞尽脑汁地撮合他和因莱,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爷爷同意自己和阿列夫的婚事,可到头来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似优秀的联姻人选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就舍弃了他,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厄里图却一跃成为军部炙手可热的未来之星,安弥只感觉老天爷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迎着厄里图关切的注视,他只能勉强笑了笑:
  “抱歉,我刚才想事情有些入神,可能没听清。”
  厄里图轻轻点头,表示理解:“是因为捉到的那几名星盗吗?安弥少将,请不要把外界那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目前的困境只是暂时的,没人能否认您的优秀和功勋。”
  他还是从前温和的态度,并不因为自己现在地位的提升而傲慢自得,也不因为安弥即将结婚那段时间对他的冷待而落井下石,清风霁月般的君子。
  安弥这段时间遭受的打击实在太大,受到的冷眼也实在太多,骤然听见厄里图这番安慰的话,只觉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攥住他的手腕激动问道:“真的吗?厄里图,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厄里图垂眸看向他攥住自己的手,淡淡挑了挑眉,随即涟漪般轻轻笑开,语气温柔低沉,蛊惑人心:“当然是真的,安弥少将,无论外面那些人怎么非议你,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没有变过。”
  前世今生,都是一样那么不堪入目。
  安弥闻言目光轻闪,显然错解了厄里图的意思,以为他还对自己旧情难忘:“厄里图,你……”
  厄里图微微一笑:“阿列夫阁下退婚的事我都听说了,相信他只是暂时被外界信息蒙蔽了双眼,你不要着急,或许过段时间他就回心转意了,就算没有,你将来也会遇见一个更好的伴侣。”
  更好的伴侣?谁?
  厄里图这番话的含义实在太具误导性,让人不能深究,深究下去很可能会觉得这个男人在告白,而事实上他又什么都没说,一个字的把柄都让人抓不住。
  “厄里图,谢谢你……”
  安弥显然属于深究的那一类,他控制不住倾身靠近靠近厄里图,声音低低,难掩感动,虽然碍于公共场合没办法做什么,但两个人低语的姿态却怎么看怎么亲密,很容易给人造成误会。
  与此同时,走廊拐角不知何时出现一抹黑色的身影,恰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厄里图原本在安慰安弥,忽然敏锐察觉到暗处有一抹盯着自己的视线,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却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索兰德将军。
  第76章 订婚
  继安弥离开后没多久,厄里图成为了第二个出现在索兰德将军办公室里的访客——
  很正常,暗中勾搭别人两个孙子被抓了现行,就算是泥捏的菩萨也会有脾气,刚何况索兰德将军年轻时也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和菩萨搭不上什么边。
  他把厄里图叫进来之后也不说话,一个人在办公桌前沉默踱步,面色沉凝严肃,皮鞋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一声沉闷的轻响,换个心理承受力差的过来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吓瘫在地了。
  可惜厄里图依旧淡定站在原地,毕竟他是那种哪怕测谎仪摆在跟前都能面不改色撒谎还不被测出来的人,此刻任由索兰德将军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巡睃,不见丝毫慌张,就在他暗自思考这名长辈等会儿会不会忽然责问发难,而自己又该如何应对的时候,索兰德将军终于开口说话,低沉苍老的声音却不见怒气,反而只是私下闲谈般的情绪:
  “厄里图,安弥和因莱虽然是亲兄弟,但他们之间的年纪差不了几岁,性格也截然不同,一眨眼他们现在也都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伴侣人选却始终是个问题。”
  厄里图心知刚才的情景一定让索兰德将军误会了什么,他微微一笑,故意装作没听懂对方言语中的深意:“是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听说阿列夫阁下似乎有退婚的意向,希望您不要为此太过担忧,我相信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厄里图,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索兰德将军闻言多少有些讶异,毕竟按照他最初的预想,厄里图如果真的对安弥有意思,听见自己这番话应该顺势吐露心意才对,怎么一副极力想撮合安弥和阿列夫的态度?
  厄里图浅笑:“当然,我认为安弥少将和阿列夫阁下都十分优秀,再没有比他们两个更合适的人了。”
  索兰德将军不动声色问道:“那你觉得家世更重要,还是等级更重要?”
  厄里图却勾唇道:“将军,我认为都很重要,但如果有一天遇到真正值得的那个人,又或许都不重要了。”
  “……”
  索兰德将军没再说话了,他刚才原本想问一下厄里图是不是喜欢安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总觉得厄里图这副姿态不太像,顿了顿,转而提起另外一件无关的事:
  “厄里图,我记得你这个星期好像没有到家里来做客?”
  厄里图闻言略一思索就猜到了对方想问什么,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轻轻颔首:“是的,将军。”
  索兰德将军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知道军部这个星期戒严了,不过我还是很想听听你的看法,毕竟你现在的身份不同寻常,一直让你去给因莱做精神疏导,未免太过浪费你的时间,也太过大材小用。”
  诚然,他很想撮合厄里图跟因莱,但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尤其对方现在是军部炙手可热的新星,未必愿意娶一个在世人眼中的残废,刚才和安弥亲密的举动也侧面映证了这一点。
  索兰德将军现在只想要一个答案,假如厄里图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他也就死心了。
  敏锐如厄里图,又怎么会听不懂索兰德将军话语中的深意,他神色坦然地迎着对方的目光,语气认真:“将军,我并不觉得替因莱少将做疏导是在浪费时间,也并不觉得这是大材小用,等戒严解除后,我依旧会继续替他治疗,这件事不会因任何外力而改变。”
  他虚情假意时尚且让人分不清真假,更何况这番话诚意十足,哪怕以索兰德将军老辣的目光也看不出丝毫撒谎的迹象,他控制不住叹了口气,却说出了一件令人十分错愕的消息:
  “因莱住院了,如果可以的话,这周戒严解除后你去看看他吧,毕竟他身边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不多。”
  厄里图闻言一怔,心中多少有些觉得意外:“住院了?为什么?”
  他还记得自己上次给因莱做疏导的时候对方的身体状况已经有了很大改善,怎么会忽然住院?
  索兰德将军不知是不是怕厄里图担心,并没有说的很详细:“因莱的身体有暗伤,精神力有起码40%的部分产生了异变,当年我费了很多心思才帮他压制下来,没想到会忽然复发,不过这两天经过治疗,情况已经好多了。”
  索兰德将军原本早就想告诉厄里图,以免对方周末过来的时候扑空,但没想到刚好出了军部戒严的事,思来想去就没有开口,再则……
  因莱似乎并不想让厄里图知道他住院的事。
  入夜之后,四处沉寂。
  医院这种地方总是充斥着药水和死亡的气息,难免比别的地方更冷清一些,特护病房外的长廊一片寂静,只有惨淡的白炽灯将地面瓷砖照得发亮。
  因莱今天又接受了一次精神抑制治疗。
  他闭目躺在病床上,四肢都被黑色的电子镣铐锁住,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因为治疗过程太过痛苦,他难免陷入狂化挣扎,清瘦的手腕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漓,医生简单用纱布处理了一下,但血色还是从底下一点点沁出,看起来触目惊心。
  脚腕没有磨伤。
  因为那双腿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因莱自从那年从污染区的死亡沼泽中爬出来后,脑海中的精神力就有一部分产生了异变,并且正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开始吞噬感染剩下的正常能量,他起初还能压制住,但后面就越来越困难,直到几天前的夜晚忽然凶猛反噬,被紧急抢救送进了医院。
  他艰难抬头看向病床上方的天花板,然后扯了扯脖颈上戴着的电子镣铐,试图让自己的呼吸轻松一些,然而上面红灯闪烁,感应到有人试图以外力破坏,瞬间收紧了几分,等过了大概十秒左右才缓缓松开,仿佛一种无声的警示。
  真像一条半死不活的狗……
  因莱冷冷扯动嘴角,浅灰色的眼眸盛满了无尽的讥讽,他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差的结局不过是死在战场上,却没想到世界上比死亡还可怕的事比比皆是。
  攥住电子镣铐的手到底缓缓松开,无力落了下去。
  因莱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进入睡眠,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过得更快一些,然而哨兵敏锐的听力总是让他不受控制听见楼下病房传来的动静。
  那是一家四口。
  住院的是在战场上受伤的哨兵父亲。
  原以为他会终身与呼吸机相伴,但没想到恢复效果很是不错,孩子们雀跃的欢笑声一丝不少都传了上来。
  真是温馨热闹。
  他的治疗还要进行起码半个月的时间,再加上场面血腥失控,所以没有让任何人过来探望,就连爷爷也不允许,怕对方看见了伤心。
  因莱一个人躺在寂静空荡的病房里,几乎被冰冷的黑夜吞噬殆尽,他一度感觉自己像是躺在了太平间里,就像他曾经死去的那些战友一样。
  但他目前还不想死,起码现在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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