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心游戏 第18节
薛邈心中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陈恕是第一次来,你过去陪着他吧,这里我招呼就行了。”
他说完暗中推了庄一寒一把,只想把这两个人赶紧分开,免得等会儿打起来。
庄一寒就算再耿耿于怀蒋晰上次的事,也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有什么失态的行为,他闻言终于把目光从蒋晰身上缓缓移开,又在对方身旁的女人身上轻飘飘打了个转,这才听不出情绪的道:
“那你招待客人吧,我先回去坐着了。”
蒋晰见状脚步微动,似乎追上去,却被薛邈不动声色侧身拦住,他温和的外表下藏着不动声色的疏离,意有所指道:“蒋总,真是稀客,我还以为你在国外赶不回来,早知道你要来我就应该换家大点的酒店,不至于像今天这么小家子气。”
蒋晰听出薛邈言语中的机锋,神情却不见变化,彬彬有礼:“我想着你往年的生日我都来了,今年总不好错过,所以订了昨天的机票从巴黎飞回来,我应该没有来得太冒昧吧?”
他说着目光似有似无看向远处,却不是在看庄一寒,而是落在了对方身旁略显陌生的陈恕身上。
圈子里都在传庄一寒包养了个小情人,想来蒋晰也听见了风声。
薛邈心想蒋晰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他们之间的交情完全是建立在庄一寒身上的,以前过生日请他是因为彼此还没闹掰,现在蒋晰都和庄一寒闹成这样了,对方过来不尴尬吗?
来就来呗,还把未婚妻也给带来了,这是生怕气不死庄一寒啊。
薛邈望着蒋晰臂弯里的柔美女子,顿觉一阵牙疼,连寒暄的心情都没有了,勉强笑着道:“哪里的话,来者都是客,蒋总里面坐吧。”
说来也是不巧,包厢里一共就摆了两桌酒,只有庄一寒在的那桌还剩下几个空位,在周围那么多人的注视下,双方无论谁换桌都会显得有些突兀刻意,于是薛邈只能眼睁睁看着蒋晰带未婚妻坐在了庄一寒那桌。
和庄一寒关系比较好的就算了,都坐在位置上没动,其余宾客却有不少都和蒋晰熟识,也没什么利益冲突,纷纷起身寒暄打招呼,蒋晰也都一一点头回应,有不知情的人询问起他身旁的女伴时,他则微微一笑,温柔解释道:
“我的未婚妻,闵柔。”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两个的关系很是甜蜜。
可惜有人欢喜有人忧,这一幕落在庄一寒眼中则显得十分刺目,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是不是因为他平常在蒋晰面前太过好脾气,所以给对方造成了一种软弱可欺的错觉?上次的账还没算明白,对方居然还敢带着未婚妻来自己面前晃悠,难不成是把他当成了软柿子,谁都可以捏一下?
庄一寒怒极反而有些想笑,漆黑的眼底满是渗人的冷意。
“吱呀——”
就在蒋晰和别人寒暄的时候,桌边忽然有人拉开椅子起身,椅子脚和地面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桌边客人纷纷皱眉看去,想知道是谁这么扫兴,结果发现是庄一寒这个得罪不起的人物,瞬间把到嘴的抱怨咽回了肚子里。
“蒋总,上次你订婚的时候实在太仓促,我都没来得及好好恭喜你,今天借着薛邈的场子,我敬你三杯酒,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才是。”
庄一寒语罢从桌上拿了瓶已经开封的红酒,拔掉木塞,倒了满满两大杯出来,殷红瑰丽的酒液在水晶杯中流淌,看得四周的人面面相觑。
红酒都是用品的,平常沾个杯底就差不多了,谁像喝啤酒似的猛灌这么大一杯,而且今天桌上那几瓶据说都是薛邈的珍藏,年份久后劲大,酒量差的喝半杯就醉了,要拼酒也不能这么拼啊。
庄一寒这是在和蒋晰置气呢。
那一瞬间,几乎所有熟知内情的人心中都齐齐冒出了这个念头,方倚庭担忧起身准备劝阻,结果被庄一凡一巴掌拍在肩膀上用力按了回去:“少掺和蒋晰的事,我哥又不会啃下他半块肉。”
方倚庭微微皱眉,还是难掩担忧:“陈恕知道了怎么办?”
庄一凡闻言一愣,这才想起来桌边还坐着陈恕,他下意识看向对方,却见陈恕正双腿交叠,静静端坐在椅子上,俊美的侧脸在水晶灯影下显得有些不太真实,他既没有别人看好戏的八卦神态,也没有出现疑惑不解的神情,有的只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没错,平静。
仿佛他早就猜到了庄一寒和蒋晰之间的关系。
但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让人从心底里感到了不安,就好像他根本不在乎庄一寒到底喜欢谁。
庄一凡砸吧了一下嘴,无意识皱眉,也不知品出了什么滋味:“他应该猜不到吧?”
另外一边,蒋晰不知是不是自觉上次的事做得不太地道,居然没有拒绝庄一寒明目张胆的刁难,他深深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在闵柔担忧的目光中举起酒杯示意:“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是朋友也是兄弟,没必要像别人那样搞一些虚礼,不过你的这三杯酒,我一定喝。”
蒋晰酒量明显不错,语罢居然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喝完了整整三满杯的红酒,而庄一寒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要赌心中那口气,也跟着陪了三满杯,只是他酒量不好,喝完明显有些强撑的意思,连眼睛都红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庄一寒见桌上的酒喝空了,居然又让人拿了两瓶过来,他狭长的眼眸虽然沾染了醉意,却难掩凌厉,冷冷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只觉得后背发寒:
“这三杯酒是恭喜你订婚,不过今天薛邈过生日,你来晚了是不是也该自罚三杯?”
闵柔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纠葛,只觉得庄一寒有些莫名其妙,老盯着蒋晰灌酒算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微微皱眉,上前一步挡在蒋晰身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所有人都能听见:
“庄总的意思是让蒋晰再喝三杯吗?这和强行灌酒有什么区别?想让他喝可以,不如庄总也跟着一起拼三杯,看看你们谁的酒量更好?”
她的意思很明确,蒋晰如果要喝,那你也别想撇开关系。
“闵柔!”
蒋晰压低声音斥了一句,直接把她拉到了身后护着,庄一寒哪里是那么好脾气的人。
庄一寒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到底是曾经喜欢过的人,他亲眼看见蒋晰那么护着另外一个人,心里或多或少有些难以言喻的讥讽和隐痛。
不过这件事说到底和闵柔没关系,庄一寒就算有气也不会对着一个姑娘撒,冷冷勾唇:“当然,蒋总喝三杯,我陪三杯,怎么样?如果喝不了低头认个输就好,我也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
庄一凡见状有些坐不住了,他还不知道自家大哥的酒量吗,几乎是沾杯就醉,再来三杯哪里站得住。他拉开椅子正准备起身帮庄一寒挡一挡酒,谁料有人却比他先一步起身。
“闵小姐误会了,庄总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毕竟再这么拼酒拼下去,薛少可就要心疼他珍藏的红酒了,不如这样,我替庄总喝三杯,你们随意就好。”
一道低沉清朗的声音忽然在众人耳畔响起,在这个局面尴尬的时刻无异于天籁,只见陈恕不知何时起身挡在了庄一寒面前,他当着闵柔的面倒了满满三杯酒,然后面不改色喝了下去,末了将空酒杯反手倾斜,莞尔一笑:“今天是薛少的生日,不要伤了和气才好。”
他的面容实在太过惊艳,喝完酒之后眼底便多了一层细碎的水光,含着笑意看人的时候任谁也生不起气来。
闵柔见他连干了三杯酒,低头略显尴尬地挽了挽耳畔的头发,面色酡红,小声呐呐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庄总倒酒实在倒太多了,实在不行我替蒋晰喝三杯也行。”
陈恕闻言却是拿起杯子,给她倒了半杯果汁,浅笑着递过去:“我觉得还是喝果汁更好,万一两个人都醉倒了也不太妙,闵小姐觉得呢?”
闵柔哪里还说得出什么,红着脸接过杯子,低头喝完了。
一场剑拔弩张的冲突就这么悄无声息化解了,众人不约而同在心底松了口气,看热闹归看热闹,他们可不想看见庄一寒和蒋晰真的打起来。
庄总能找到这种小情人也是走了狗屎运,毕竟漂亮的好找,想找个有脑子的却难如登天,再加上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也难怪能让眼高于顶的庄一寒看上,没看见闵小姐有了未婚夫都差点被迷得晕头转向吗?
庄一寒眼见陈恕挡在自己面前喝完了三杯酒,神情一瞬间变得格外复杂,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无声息攥紧,牙关紧咬,想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一定要和蒋晰争那口气,或许是不甘心吧,不甘心那么多年掏心掏肺的付出,最后被别人当做笑话一样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不甘心自己被蒋晰耍了那么久,最后成为被放弃的那一个。
说不清是酒意上涌还是别的,庄一寒闭了闭眼,只感觉喉间酸涩难言,连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他身形轻晃,控制不住踉跄了一瞬,却在下一秒跌入了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
“你喝醉了,我扶你出去吹吹风。”
陈恕没有询问庄一寒为什么会如此失态,他和方倚庭等人微微颔首,然后扶着庄一寒从后门离开了包厢,将众人探究的视线隔离开来,原本和闵柔低声说话的蒋晰似有所觉,回头深深看了他们一眼。
包厢外面是一条走廊,四下寂静无人,只有一扇半开的窗户,夜风从外面吹来,让人大脑多了几分清醒,庄一寒却颇有些借酒撒疯的意思,将脸埋在陈恕颈间,死活就是不肯撒手。
陈恕拽了两下没拽开,也就随对方去了,他一手搂着庄一寒的腰,一手将半掩的窗户推得更开,顺便摸出打火机点了根烟,姿态漫不经心,仿佛并不在意庄一寒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庄一寒久等半天,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安慰,却闻到一阵似有似无的烟味,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向陈恕,他眼眶泛红,也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难过哭的,一缕碎发悄然滑落下来,显得有些狼狈脆弱,声音沙哑:
“陈恕,我心情不好。”
陈恕嗯了一声,心想关自己什么事,他把烟取下来夹在指尖,温柔摸了摸庄一寒的后脑:“心情不好我陪你待会儿。”
庄一寒错愕望着他:“你就不问问为什么?”
陈恕闻言乐了,差点笑出声,庄一寒心情不好说白了都是自作自受,自己又有什么好问的。他屈指轻弹烟灰,语气温柔而又蛊惑,伸手摸了摸庄一寒冰凉的脸:“没关系,你不想说就不说,只是下次别喝这么多酒了,嗯?”
庄一寒感受到脸颊处传来的温热,控制不住闭了闭眼,或许是酒精作祟,那种想要落泪的冲动更加明显,他低头紧紧搂住陈恕的腰身,把脸埋入对方颈间,也不知是在说喝酒的事,还是在说蒋晰:“不会了……”
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再也不会为了不值得的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今天这场闹剧总算是断了庄一寒心中最后的念头,只是毕竟喜欢了那个人整整九年,此刻周身还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被无边阴霾笼罩着。
这对于恶魔来说是最好的养料。
一条黑蛇从陈恕手腕凭空出现,吐了吐猩红的蛇信,准备伺机而动,然而还没等它汲取庄一寒身上的痛苦饱餐一顿,酒店天花板上方忽然出现另外一团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吸走了庄一寒周身那片名为痛苦的黑色阴霾。
黑蛇见状原本兴奋摇晃的尾巴尖倏地一顿,那颗蛇头居然硬生生看出了一丝惊讶错愕的情绪:【?】
居然还有人敢和它抢食?!!!
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黑蛇敏锐察觉到这团阴影有些不同寻常,立刻缩回了陈恕的袖子里,只露出一双猩红色的眼睛暗中窥探。
那团阴影却毫无所觉,贪婪吞噬着庄一寒周身名为痛苦的情绪,体型像气球一样越涨越庞大,直到把那些情绪吸食殆尽,它这才满意转身离开。
黑蛇见状悄无声息跟了上去,目光阴沉,难掩杀气,恨得差点把獠牙都咬碎了。
该死的烂泥巴,居然敢和自己抢食,看他不撕烂对方的嘴!!
然而当黑蛇愤怒跟踪这团阴影来到举办生日宴会的包厢时,却惊讶发现对方忽然变成一缕黑雾,飞快钻进了酒桌旁边一名男子的身体里,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彼时那名男子正浅笑端起酒杯向众人敬酒,他穿着一身浅色西装,在灯光下显得风度翩翩,左手还搂着一名穿白色长裙的漂亮女子,无疑是宴会场上的焦点之一。
别人都称呼他为……
蒋总。
深秋时节,天气越来越冷,陈恕带着庄一寒在走廊窗边吹了会儿风,没过多久就感受到一阵寒意,他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把窗户重新半掩,这才拍了拍庄一寒的后背道:
“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吧。”
或许是抽了烟的缘故,他的声音比起平常略显低哑,透着一股冷淡的性感,庄一寒也不知道自己是喝醉了还是别的,越来越站不稳身形,脸颊蔓延一层薄红,他望着陈恕,嘴唇蠕动半天,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吐出一句话:
“我想回家了。”
“那就回家。”
陈恕干脆利落替他做了决定。
这场生日宴会因为蒋晰的到来被搅得乱七八糟,再留下去也没什么必要,庄一寒给薛邈发了条短信,这才和陈恕一起离开。
今天他们两个都喝了酒,所以开车的是秘书闫凯,他或许是误以为两人同居了,也没问陈恕住哪里,直接朝着庄一寒的住处驶去了,偶尔在等红绿灯的间隙好奇抬眼,借着后视镜悄悄打量老板的“小情人”。
庄一寒酒量本来就不好,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返后劲了,昏昏沉沉倒在陈恕腿上,显得格外安静。
陈恕把外套脱下来搭在庄一寒身上,然后偏头看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致,一个人兀自出神,他脑海中总是控制不住回响起今天陈楚尧在包厢里说的那句话,莫名有种淡淡的不安感。
当然,只是替段成材不安,陈恕自己倒不太在意。
人命这种事,没经历的时候怕,经历过了也就那样。
就在陈恕思绪飘远的时候,一道礼貌询问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陈先生,到了,要不要我帮您把庄总一起扶上去?”
闫凯把车在路边停稳,从后视镜里看了陈恕一眼,静等对方的答案,如果陈恕的身份此刻是庄一寒的朋友或者兄弟,他会直接主动上前帮忙,但如果是“情人”这种暧昧关系,他就不太方便主动了。
圈子里那些小情人私下对金主总是有着绝对的占有欲,不许别人沾半个手指头,如果你不小心做了一些令人误会的举动,漂亮的金丝雀立刻就会变得比被人抢了骨头的狗还凶恶。
闫凯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不一定能说明他有多聪明,却一定能说明他的谨小慎微。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好,那就麻烦你了。”
陈恕淡淡道谢,语罢直接打开车门下了车,庄一寒这辈子统共也没喝醉过几次,次次都和蒋晰有关,次次都是自己来收拾烂摊子,他看起来像是什么很善良的人吗?
陈恕轻笑,心想当然不是,他下车站在路边吹了吹风,总算感觉清醒了几分,谁料一回头却发现闫凯正坐在车上神情错愕的望着自己,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的行为好像有点不妥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