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心游戏 第13节
庄一寒是很好很好的人,可以为了喜欢的人掏心掏肺,可以因为对方不喜欢就默默守候在一旁,从十七岁一直守到三十五岁,整整十八年的光阴啊,比他在庄一寒身边待的九年还要漫长……
虽然那份好对着的人不是他、不是卑劣而又自卑的陈恕,可他旁观过、羡慕过,也因此嫉妒过。
骨节分明的手掌控着方向盘,陈恕恍惚间又看见了那条黑蛇盘踞在自己的手腕上,对方猩红的蛇信轻吐,仿佛又在嘲笑他野草般割不尽的嫉妒。
陈恕睫毛颤抖,控制不住攥紧了方向盘,却不知身旁的庄一寒因为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乱了方寸,心脏又麻又痒,只能无措调整了一下坐姿。
他们一个人在恨中辗转,一个人在爱里反侧,中间横隔的却不止一层窗户纸,而是前世今生都难以逾越的鸿沟。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抵达目的地,缓缓停靠在路边,庄一寒莫名觉得附近的景致有些眼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这不是我家吗?”
陈恕解开安全带:“是你家,上楼了好好睡一觉,别想那些事了。”
庄一寒语气讶异:“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儿?”
陈恕:“车上的导航有住宅标记,我看见的。”
语罢又道:“你上楼吧,我回学校了。”
庄一寒多少有些怪自己犯傻,离开餐厅的时候心不在焉,竟然也没发现陈恕的举动,他下意识伸手拽住陈恕:“不是说好了我送你回学校的吗,你怎么把我送回家了,外面天都黑了,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陈恕瞥了眼庄一寒攥住自己的手,侧脸在车窗昏黄的光晕下愈发轮廓分明,他不过抬眼看来,纤长的睫毛在空气中划过一抹弧度,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在深夜时也让人莫名怦然:“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连回学校都要人送。”
庄一寒挑眉,心想这人该不是在阴阳怪气自己吧:“我也不是三岁小孩,你怎么把我送回家了?”
陈恕静默一瞬,没说话,他总不能说自己上辈子送他回家送了九年,习惯了。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你以为它最多是一种肌肉记忆,浸入血肉骨髓也就罢了,可原来连灵魂都会沾染,重生也没办法剥离。
庄一寒皱眉:“为什么不说话?”
陈恕笑了笑:“……因为我想,行吗?”
他的目光太过认真,几乎让人承受不住,庄一寒不由得怔了一瞬,他反应过来下意识偏头移开视线,有些慌乱无措,连带着语气也缓和了下来:“那要不……你把我的车开回去。”
陈恕指向窗外:“我提前用手机叫了车。”
他语罢不着痕迹挣脱庄一寒的手,打开车门下了车,路边不远处果然停着一辆出租,只是在树荫的遮挡下并不明显,冷风一吹,梧桐树叶哗哗作响,连带着衣角也被风吹乱了。
陈恕迈步朝着出租车走去,头也不回地打开车门上车,引擎声响起,不过一瞬就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中。
离去的姿态好像显得无情了些,不过这才是正常的,毕竟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深情,他和庄一寒才认识没多久,如果爱得要死要活反而奇怪,只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和怀疑。
陈恕在等,等一个合适的契机,他上辈子就是因为太心急了所以才会满盘皆输,这辈子他别的不多,耐心最多,毕竟只有最耐心的猎人才能捕获到最丰盛的猎物。
……
庄一寒那天回去后没多久就让人查了一下陈恕的近况,还是那句话,他不觉得一个大学生会有什么事急需一百万,然而看着资料上显示对方家里有一个等着做手术的父亲,他支着下巴靠在办公椅上,微妙沉默了一瞬。
怪不得答应的那么干脆利落……
庄一寒的父亲已经去世很久了,细算下来也有九年,尽管他现在已经可以独自支撑家业,但每每回想起那段晦暗无光的日子,依旧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陈恕现在的处境和他当年有些像,但又不太像,或许还要糟糕些。
庄一寒望着电脑上陈父的住院资料,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给发小薛邈拨去了电话,他依稀记得对方的父亲好像是心外科的权威教授,还经营着一家私人医院,在医学界人脉甚广。
……
另外一边,陈恕正在上教育课,学校每年都会弄那么几场类似的专题讲座,虽然内容枯燥无聊,但为了混学分还是会有不少人参加,他和几名室友坐在后排,因为位置隐蔽,玩电脑也没人管。
段成材恰好坐在陈恕旁边,懒洋洋趴在桌上打瞌睡,他掀起眼皮,只见陈恕把电脑搁在桌上,指尖灵活敲击键盘,仿佛在测试什么程序,花花绿绿的代码看也看不懂。
“那天吃饭我看见你了。”段成材忽然没头没尾开口,险些让人以为他在和空气说话。
陈恕半点不见惊慌,语气从容:“所以呢?”
那天他也看见段成材了,不过没有打招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何必去插手别人的交际圈子。
段成材似乎想说什么,但见陈恕一副不是很在乎的模样,也就咽了回去:“没什么,那家菜还挺不错的。”
说完这句话,他换了个方向趴着继续睡觉去了。
陈恕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看了段成材一眼,然后一言不发把新买的电脑合上,他双手抱臂,干脆靠在位置上闭目养神,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接连振动好几声,这才引起他的注意。
是弟弟陈忌打来的电话。
自从庄一寒让人给陈恕转了五百万后,他就给陈忌买了部手机用来联络,对方知道他平常上课忙,再加上手术费用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所以轻易不会打扰,这个时候冷不丁打电话估计是出了什么事。
陈恕借口要上洗手间,静悄悄从后门离开了教室,站在走廊接通电话:“是不是医院出了什么事?”
话筒那头的陈忌显然很焦急,说话磕磕绊绊的:“哥,你可算接电话了,今天早上……今天早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来了一群人过来给爸转床位,把他给换到了楼上的vip病房,还说请了什么专家给他动手术,主治医生说如果我们需要的话,明天就可以办理转院手续,把爸爸转到市中心的那家大医院,我吓得没敢签字,他们该不会是想骗我们的钱吧……我我我……”
第15章 夜会
他到底年纪小,没经历过事,骤然遇到这种场面吓慌了神,想起银行卡上所剩不多的余额,紧张得声调都高了几分。
电话那头的陈恕闻言微不可察停顿一瞬,随即想到八成是庄一寒的手笔,他背靠着寂静的长廊,过了片刻才道:“别慌,我有一个朋友刚好是学医的,他帮忙托关系安排的床位和手术,你暂时听医生的安排,明天我过去一趟看看情况。”
陈忌闻言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总算安稳了几分,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来是你朋友啊,吓我一跳,哥,那你明天一定要记得过来,我一个人……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陈恕似乎是笑了笑:“怕什么,你一穷二白,还怕别人骗?”
陈忌扭扭捏捏的:“就是没钱才怕别人骗嘛,我以后要是有钱了,才不怕别人骗这些三瓜两枣的。”
陈恕道:“总之你好好照顾爸,我往你账户上打了点钱,你记得给阿念转回去,免得她生活费不够用,另外再给姑姑送三千块钱,让她把阿念接过去住一段时间。”
看父亲病重的情况,估计动完手术还得修养不少时日,陈忌也得跟在旁边端屎端尿的照顾,他们出来前估计也没想到会耽误这么久,剩妹妹一个人在家难免不安全,还是让长辈照顾着比较稳妥。
陈忌应了一声:“阿念这两天老借支书的手机打电话过来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没敢和她说爸的情况,我等会儿就和姑姑打电话,让她陪着阿念住段时间再说。”
他语罢又艳羡道:“哥,你那个朋友可真厉害,你回头记得好好谢谢人家,我听护士说这种手术去大医院做比较稳妥,那个医生主任也很难约,人家肯定出了大力气,你记得和他说,以后有啥事需要帮忙的就开口,咱家肯定没二话。”
陈忌语气天真,尚且带着一丝少年的质朴,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哥哥那个所谓的“朋友”既然动动手指就可以安排好这么多事,又怎么会需要他一个穷小子帮什么。
陈恕在电话那头,闻言不禁哑然失笑,他弯腰扶着膝盖,身形缓缓下落,将头埋入了臂弯里,仿佛在为弟弟的天真感到好笑,然而透过缝隙看去,漆黑的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
陈忌听见他的笑声,有些羞赧的问道:“哥,你笑什么啊?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陈恕垂眸盯着地面,轻轻开口:“你没说错话,哥也是这么想的。”
他上辈子也是这么想的。
一定要好好报答庄一寒,报答这个救了自己父亲性命的人,报答这个可以让他不用辛苦打工就可以念完大学的人,报答这个让他从泥潭脱身走向高处的人,可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把他们两个逼上了那样的绝路?
陈恕藏在臂弯阴影中的嘴角微微上扬,难掩自嘲,或许是庄一寒眼神不好,救了个白眼狼吧,他没有再和弟弟继续通话,挂断电话后就从地上缓缓站起了身。
外面秋高气爽,天空一片澄蓝,陈恕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往外面看了一眼,总觉得那个契机已经快到了。
……
庄一寒晚上九点才从公司下班回家,他疲惫脱下衣服扔进脏衣篮,径直走进浴室洗澡,等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里面出来时,就见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一个劲震动,赫然是陈恕打来的电话。
庄一寒见状动作一顿,随手捞起手机点击接通,走到了落地窗前接电话,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懒散:“这么晚了,有事吗?”
熟悉庄一寒的人都知道,晚上九点过后如果没什么事最好不要给他打电话,就像他并不喜欢在下班后忽然在工作群里安排下属去做什么事,私人时间安安静静最好。
陈恕当然知道对方的习惯,可他上辈子就是太守规矩了,所以才一直游离在对方的世界之外,这辈子他偏要一点点打破庄一寒身上所谓的规矩原则,看看这个冷冰冰的人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容侵犯。
……如果是真的,那他才服庄一寒。
陈恕心中的念头冰冷而又玩味,低沉的声音隔着话筒传过去,却多了几分沉甸甸的沙哑和迟疑:“庄总,今天有人给我爸爸办了转院手续,请问是你帮忙的吗?”
庄一寒垂眸,漫不经心点了根烟:“你就这么确定是我,万一是别人呢?”
他每次抽烟都会想起陈恕,那个人看起来年纪轻轻的,瘾好像比自己还大。
陈恕低低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色太晚,又或者话筒不清晰,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撩得人耳膜发痒,一片酥麻:“我觉得是你。”
他很笃定。
庄一寒无意识伸手捏了捏耳朵,心想自己最近怎么跟中了邪一样:“我有个朋友刚好学医,就让他帮忙安排了一下,我问过他了,手术风险不大,别太担心。”
话筒那头静了一瞬,一时间只能听见陈恕的呼吸声,过了片刻他才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
“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
庄一寒笑了笑,薄唇溢出烟雾,清冷锋利的面容显得愈发高不可攀:
“我说过,跟了我,你要什么就有什么。”
话音刚落,远处街道忽然响起一阵消防车的警笛嘶鸣,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声音遥遥传来,连庄一寒的话筒也受到了波及,他微微皱眉,正准备把半开的窗户合上,然而不知发现什么,脚步忽然一顿。
“呜————”
刺耳的警笛声早已驶向下一个路口,尾音却还停留在原地,庄一寒关掉自己这边的话筒,然后在陈恕的电话那头听见了同样的声音。
楼下住宅区门口恰好是一条马路,两边种满了法国梧桐,在浓长的树荫遮挡下,一辆银色跑车正静静停在路边,车门旁靠着一个穿黑色外套的男子,对方身形颀长,懒散垂眸,右手指尖轻点手机屏幕,沉默着掐断了电话。
一阵风过,警笛声也在黑夜中渐渐消散。
……
“如果我没发现,你打算在楼下站多久?”
庄一寒没想到陈恕会出现在自家楼下,他侧靠着入门处的玄关,原本宽敞的空间因为他们彼此间的暗流涌动竟显得有些逼仄起来,尤其门外的男子身形高挑,周身的荷尔蒙气息极具侵略性,让人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几分。
陈恕站在门外,心想自己现在拿着的或许是感激剧本?他缓缓抬眼看向庄一寒,那双狐狸眼哪怕在昏暗的光影中也依旧漂亮明亮得惊人,只是微微泛红的眼眶很容易让人猜测他是不是因为父亲的病重哭了很久,轻声道:
“我只是想来谢谢你。”
无论男女,红着眼眶的模样总是会更容易引起人心中柔软的情绪,庄一寒见状目光暗了暗,他压住心底那种不可名状的痒意,饶有兴趣问道:“那你怎么不上来?”
陈恕顿了顿:“我怕打扰你休息,打算在楼下待一会儿就回学校的。”
庄一寒从鼻子里轻笑一声,心想哪里来的二傻子,他干脆转身进屋,从鞋柜里拿了双新拖鞋丢在入门地毯上:“先进来再说。”
庄一寒不喜欢被打扰,所以住处少有人来,从鞋柜里寥寥无几的客人拖鞋就能看出,平常估计也就庄一凡和保姆会踏足,甚至连上辈子的陈恕想要过来,也必须提前得到允许。
但他毕竟在对方身边待了九年,就算一个月来不了几次,也足够把这个偌大清冷的住宅了解透彻。
格局没变,摆设没变,就连客厅里那架施坦威钢琴也是原来的模样。
庄一寒见陈恕盯着钢琴看,走过去在琴凳上落座,他在黑白琴键上随手弹了几个音,看的出来有些可惜:“买来当摆设的,我不怎么会弹琴。”
庄一寒骨子里其实并不喜欢经商,相比之下更偏好音乐一些,不过自从十八岁那年父亲去世被迫扛起家业,他就再也没时间触碰这些东西。
陈恕莫名想起上辈子,庄一寒不喜欢他的无知和土气,所以请了很多老师来教自己,学弹琴,学画画,学礼仪,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游刃有余,从一个乡下穷小子蜕变成商界精英,没人知道他在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
陈恕那时还很天真,以为学好了那些东西就可以让庄一寒高看自己一眼,然而无论他学的多好永远只是徒劳,对方的目光从未因他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