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真的?没有洪灾就好。”他一直担心家里的情况,听说没有发生洪灾,一直半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收成不好,也就意味着县城那边的粮食也会紧张,他看向苏玉珩,“那周边……”
“大同小异,粮食稀缺,物价飞涨,”苏玉珩打断江璟云的话,直截了当说道,“现如今,已不是你我之力能够解决的。”
江璟云也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泄气道:“那府衙有新消息么?”
苏玉珩不答反问:“听说粥摊今日被人找麻烦了?你猜是谁指使的?”
“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这消息传的如此快?”江璟云疑惑,提起这事就浑身不舒服,“还能是谁。不就是姓谢那个王八蛋找我不痛快。”
“平日因顾及我身份,谢伟才就算找你麻烦也会尽量避开,但这次的施粥,他明知苏家也有参与,却毫无顾忌雇人打我的脸,你猜,是谁给的底气?”苏玉珩继续问道。
江璟云猛地抬头。
苏玉珩点头肯定他的想法,“我们挡了别人的道。”
“可是,城外那些灾民根本没有银钱去买粮食,并不会影响到他们的买卖啊!”
“大片无主的田地,无处可归的灾民……你猜这些,最后都会流向哪里?”苏玉珩一脸嘲讽,“别忘了,那位即将致仕。”
未尽之言,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但江璟云还是不甘心:“没有其余办法了么,这几日,城外的村庄已经清理不少,用不上多少时日……”
苏玉珩摇头,叹气道:“一则,没有存粮,咱们后继不足;二则,粥摊已被盯上,三伯昨日已将我喊去,耳提面命,命我莫再强出头。”
“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何况我们势弱?”
江璟云不吭声。
见他这样,苏玉珩安慰道:“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已经尽力,莫要强求了。”
“天命?”江璟云满脸讥讽,“由一人的贪欲而决定?”
“世道如此,你我又能如何,也只能顺势而为。”
“若我,非要逆了这势呢?”
苏玉珩被江璟云眼中孤注一掷的疯狂吓到,担心他气急之下做出傻事,忙劝道:“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你可莫要胡来!”
***
江家人发现,江璟云出去一趟回来,人就不太对劲。
只匆匆跟他们说一句“明日起不再施粥”后,就将自己关进房里,一整日都不出来。
晚上戌时,萧穆琰端着特意准备的小菜稀粥,在江二哥的虎视眈眈下,进了江璟云的房间。
房里没有点灯,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光线,隐约能看到床上蜷缩着的人影。
轻手轻脚地将托盘放在桌上,萧穆琰才特意加重脚步声走过去,隔着被子轻轻拍了两下,温柔问道:“今日出去,是受什么委屈了?”
“没有。”裹着的人没有睡,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听着闷闷的。
“那是怎么了,”萧穆琰轻轻剥开春卷一样的被子,露出里面已经闷得通红的脸,“别闷在里面,出来跟我说说?”
“没什么好说的。”
江璟云不想说,他也没勉强,温柔地揉了揉已经拱的乱糟糟的脑袋,“那起来吃点东西,二哥特意做了你喜欢吃的小菜。”
“没胃口,不想吃。”江璟云如孩子般赌气道。
“那就不好办了,进来时二哥就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哄你吃点东西。”萧穆琰假装可怜道,“若让他知道,我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一会儿肯定又要指着鼻子骂我没用了。”
床上的人闻言,轻微动了动。
萧穆琰一看有戏,立即乘胜追击,凑近他耳边悄声哄道:“之前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在偷偷做什么东西么?这样好不好,你起来吃东西,我就拿出来给你看。”
“真的?”江璟云抬起脑袋。
“嗯,”骨络分明的手轻抚微红的眼角,温柔的声音又低又沉,“从不骗你。”
第52章
半个月后,饿殍遍野,哀鸿遍地。
紧接着,疫病爆发,城门紧锁,将所有流民一律拒之城外。
全城戒严,各家各户,闭门不出。
哭声此起彼伏,昼夜不歇。
三月后,封禁解除。
久违的走出家门,明明正值盛夏,却感觉府城的空气清冷彻骨。
而自始至终,江璟云都冷眼旁观,一心窝在家里念书,不再掺和外面的事情,家人问及,也只是回一句“强权之下,你我皆为庸人,何必自扰”,便不愿再多说。
府城解封后,江大伯几人曾载着满满一车粮食来看望他们,看着又瘦削不少的侄儿,大伯娘又是心疼地抱着他哭了许久。
为此,二哥还挨了两顿揍。
一顿是因为江二哥拒绝回乡相看姑娘、成亲生子,非闹着要出去行商闯荡,连带着江璟林也闹着要一起去,气的大伯抡起木棍就是一番乱揍;另一顿,是知晓江璟云和萧穆琰在一起的事情,而他身为长兄,没有照看好弟弟,还让居心不良的人趁虚而入。
当然,图谋不轨的本人,萧穆琰,也免不得一顿揍。
那几日,两人在家里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看见大伯大伯娘都躲着走,莫名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彼此关系都缓和不少。
过后,江二哥还是义无反顾地带着江璟林,再加上灾后买的几个仆人,组成一个商队,带着早就准备好的商品,毅然决然踏上北上行商之旅。
鉴于两人都是初次独立出门,江璟云给准备的商品都是便携且卖价高的东西,包括之前说的肉松、肉脯等吃食,日常使用的肥皂、香膏等。
其实,他还会做现世闻名的文房之宝——藕丝印泥和徽墨,只是这两样太过贵重,为防引火烧身,江璟云还是按下没有拿出来,只待后续有机会再提。
而府城酒楼这边,则是由江大哥来接手。
虽然江璟云极力挽留江大伯两人一起住在府城,但他们表示故土难离,还是喜欢待在乡下的生活,没事种种地遛遛弯,乐得清闲自在。
见大伯这样说,他觉得也挺好,便没有勉强。
***
次年八月,乡试。
乡试共分三场,每场考三日,均需要提前一日进考场,考试后一日出场。【1】虽正式考试只有初九、十二、十五当日,但实际连轴转九日,就是铁人也受不住。
十四日,排队等待进场的三人,眼下均已一片青黑,特别是江璟云,精神恍惚得似乎下一刻就要原地倒下。
张正柏见状,从考篮里拿出提前备的人参分给二人,“这是十年的人参,补气固本,实在受不住时含一片在嘴里,最起码将这场考试熬过去。”
两人接过,真诚道谢。
等待间,前面的队伍突然传来一片嘈杂。
还未凑上前打听,众人就看见一个头戴枷锁的人被押着往外走。
趁着晨光仔细分辨了下,还是江璟云他们的老熟人。
“我没有挟带抄写,我是被人陷害的!”
“放开我,知道我是谁么,待会就要你好看!”
“我要见主考官!”
“冤枉啊!”
无论面色惨白的谢伟才如何鬼哭狼嚎,两个衙役都不为所动,冷着脸将他拖至贡院门前,杖责五十示众,并除去其秀才功名,勒令五年内不得再参加科举后,便扬长而去,只留如死尸般一动不动的谢伟才趴在那里,接受众人的指指点点。
“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啊,不可一世的谢少爷也有今天,真是……”苏玉珩看见谢伟才的惨状,一脸的幸灾乐祸,“真是大快人心!哈哈哈哈哈哈哈,若不是还要考试,这事真值得人鸣炮相庆,连饮三日!”
张正柏看躺在那浑身沁血生死不知的人,皱眉道:“刚见他叫的如此凄惨,莫不是真被人冤枉的?”
江璟云摇头,这友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心慈手软,这或许就是仁心医者的通病吧。
为防有人看见他过于放肆的笑意,江璟云低头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
他今日穿的是时下贵公子间最流行的透气轻纱长衫,这布料是萧穆琰怕他再次中暑,特意高价从外面寻回来的。
轻薄飘逸的长衫衬得人如玉树琼枝,腰间刺绣精致的腰带上,却突兀挂着一块雕刻手法略显粗糙的狸猫玉佩。
江璟云低头把玩玉佩上坠着的流苏,想起今早路上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个乞丐,嗤笑道:“他能有什么冤屈,不过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罢了。
说话间,前面排队的人已经陆续进去,江璟云招呼好友道:“该我们了,诸君共勉,桂榜下见。”
九月,贡院放榜,三人赫然在列。
解元江璟云,亚元张正柏,苏玉珩虽稍微落后,却也在二十名之内。
***
又是一年,二月。
京都街头,宝马香车,熙来攘往,热闹不已,不怪富贵乱人心。
“也不知道二哥他们现在在哪?”江璟云坐在马车上四处张望,妄想在车龙水马里找到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