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宋时裕急忙给自己辩解,“我去了。”
段云枫左看右看,“人呢?”
宋时裕:“我去的时候晚了一步,已经让那个晋州别驾叫张什么的来着,派人七抬八轿地给迎进晋州了,那阵仗可比世子你成亲的时候还要气派。”
段云枫:“什么?姓张的……”
他把“那么有钱?”几个字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宋时裕:“姓张的绝对是个人精,他现在就这般努力地讨好公主,估计是怕自己遭到清算,到时候肯定要让公主给你吹枕边风,世子你就等着吧。”
段云枫‘哼’了一声,“那他这算盘可就打错了,我的枕边风是那么好吹的吗?”
说着,他扭头看向参军周业,“周叔,你可认识这张志诚?”
周业点点头,“这张志诚,也是个‘人物’啊,早些年,他就是朝廷委派的晋州刺史的佐官……”
段云枫:“那这人比苏悦的资历还深?”
周业:“是啊,他当官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大呢……”
他将手掌放到腰侧,比了个很矮的手势。
段云枫:“……”
周业言归正传,“那时候恰逢叛军从山东起义,声势浩大,晋州也接连沦陷,他先是劝当时的晋州刺史献降于叛军,后来王爷率军夺回了晋州,苏悦委任晋州刺史,他又给苏悦当起了佐官,结果苏悦这狼心狗肺的义子钱勘倒戈,张志诚还是官居原职。”
段云枫眉头一皱,“此人留不得。”
前前后后,算上给自己开城门,这个张志诚总共献降了四次。
简直比不倒翁还能摇摆,给他一个城门,他就能原地投降。
段云枫这边刚策马通过城门,便见前方宽阔的官道上跪着一身着文官衣袍的中年文士,而他身后跟着一众晋州官员及其宗族亲眷,浩浩荡荡约有百余人,态度十分恭敬,“下官张志诚,率晋州官吏,恭迎殿下!”
段云枫接受了张志诚的跪拜,他示意身后大军严整军纪,不可侵犯农田、百姓,手持长刀的拔斩官当即出列,监督着大军队列继续前行,凡有违反军纪者,斩。
一路行至刺史府前,段云枫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自己的长随,回头冷冷地看了眼被五花大绑的钱勘等人,下令道:“此人谋逆犯上、为虎作伥,投靠逆贼李冀昌,杀害刺史苏悦及苏家老小,罪大恶极、罄竹难书,按律当斩,将他给我看押入狱,日后我亲自监斩。”
“是!”
段云枫手下士卒得令,当即将人给抬走了。
段云枫处置完钱勘,回眸向张志成投来一瞥,这一眼险些让张志诚哆嗦了一下,生怕对方下一秒就要处理自己了。
段云枫只是笑笑道:“听说,张别驾已派人接了我夫人。”
张志诚点头,“是,下官已命人护送公主先行回府休息,请殿下随我来。”
……
张家作为晋州士绅望族的代表,在晋州根基很深。
张府是一座五进的大宅院。
张志诚把自己宅院里最大的一间厢房让出来给萧珩了,以凸显自己对这位“世子妃”的重视。
段云枫到的时候,萧珩正坐在屋里,手里拿着刺史府的户籍、田亩、赈灾册翻看,张家的下人正进进出出地替他搬东西。
张家的大老爷张志诚恭敬地站在萧珩身旁,但凡手里再拿把扇子就可以抢李进喜的活儿了,但萧珩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
他天生自带一股“天上地下唯吾独尊”的气场,仿佛他才是这宅院的主人,熟练地无视了所有人。
而他脚旁、桌上摆着好几箱金帛绸缎、珠宝玉器,是谁“孝敬”的不言而喻。
段云枫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宋时裕的警告……
心下一惊,不会真要来给自己吹枕旁风了吧?
段云枫早上走的时候还在生萧珩的气,这会儿抿着嘴往他旁边一坐,也不说话。
李进喜立即命人端上了几盘香甜的糕点,放到段云枫面前,“世子昼夜行军,想必是饿了,先吃点茶水点心垫垫肚子。”
段云枫往嘴里塞了口桂花糕,目光在桌上的几盘糕点与萧珩脸上来回扫来扫去。
虽然都是他喜欢吃的,但也改变不了他现在还在生公主的气的事实。
然后他就对上了萧珩幽幽垂下来的目光。
段云枫与萧珩僵持地对视了两秒,心一横,把脑袋别了过去。
一旁的张志诚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站在边上,愈发地不安,他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下官为世子准备了接风宴,安排在明日午时,还望世子赏光。”
段云枫自从那日在洛阳吃了顿“鸿门宴”之后一听到对方又要给自己办宴席,心里便窝火得很,他下意识就想拒绝,但还是扭头看了萧珩一眼。
萧珩点头,示意这个接风宴他可以去。
段云枫应下张志诚,“好。”
张志诚连忙陪笑着说了好几句恭维的话,在心中将“公主”的分量又拔高了几分,他决定这几日多派些人去打听公主的喜好,好投其所好,以便对方日后替自己在段云枫那儿说些好话。
萧珩看段云枫坐在那儿一口气扫光了两盘糕点,他挥手摒退了下人,一旁的张志诚几乎是如释重负地带人退了出去。
萧珩这才提笔写道:
——你准备怎么处置晋州官吏?
段云枫双手抱臂,抬起下巴往萧珩那儿看了一眼。
心道自己可没有主动理公主,是公主非要和自己说话的。
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些得意,于是他抿了抿嘴,道:“钱勘等一众参与谋反的,全部处死,以肃军纪……至于张志诚,他虽没有直接参与谋反,但此人惯会见风使陀,我认为留不得。”
谁想,萧珩却说:
——张志诚这人不能杀。
段云枫一愣,“为何?”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在那几箱金银珠宝上来回瞟过……
公主不会是真那个张志诚他收买了吧?
公主连自己堂堂镇北王世子的面子都不买,怎么可能是这种金银贿赂就能收买的人!
难道……有钱真能使鬼推磨?
还是说自己真是太穷了?
等等念头轮番闪过他的脑海。
萧珩压根不知道段云枫在想什么,只是写道:
——你接受了他的献降,张志诚代表的就是数千晋州降兵以及全体官吏的利益,若反手杀他,降兵军心必乱,晋州官吏皆会人心惶惶,此乃其一。
——张志诚在晋州颇得百姓民望,他在位期间虽多次献降,但几乎每次都保住了晋州百姓免于军阀屠戮,去年大旱,全国多地田亩颗粒无产,饥荒以至于人相食、战乱四起,而张志诚平日注重推行屯垦、招抚流民、田亩产出、粮食囤积,在饥荒期间多次开仓赈灾,因此晋州还算安稳地度过了这段时期,此人确实有治吏安民之才,杀他,会失民心,此乃其二。
——张家在晋州根基颇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乃其三。
段云枫:“那张志诚这边就轻轻揭过去了,让他继续当晋州的地方官?”
萧珩:
——自然不可能。
——他这人怯懦软弱、做事圆滑,一遇外敌便畏缩不前,惯会见风使舵也是真。
段云枫:“那公主主想如何?”
萧珩:
——之前他可以在多方势力之间来回摇摆,是因为他有的选,从现在起,我要碾断他的两条腿,让他无路可退,他若是道行颇深的九尾狐,那就把他的八条尾巴都拔了,他若是千年王八成精,那就把他的壳敲了。
——楚军的追兵也该到了,正好明日你去和张志诚吃饭,顺便敲打一下他。
萧珩写下这几行字的时候,神色十分平静,白纱半掩下的面容清俊出尘,好似谪仙,但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却更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活阎王。
萧珩继续写:
——还有,钱勘的反叛不管怎么说都给我军带来了损失,毕竟只要派出一兵一卒,烧的都是军饷,镇北军军纪严明,自然不该劫掠晋州百姓,而张家世代在晋州经营,最不缺的就是钱,张志诚作为州牧官吏,也应该有所表示。
言下之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张志诚的这点“贿赂”在萧珩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连半个月的军饷都算不上。
他要张志诚大出血。
果然,这才是公主的作风。
段云枫心想。
连吃带拿。
这就对了。
……
从张府离开,段云枫策马去了刺史府,晋州经过钱勘这一番倒戈,手下的官吏以及政务肯定是要彻查一番的。
他到的时候,周业已将晋州城下的官吏档案整理成册,他亦十分在意该如何处置这些人,便主动询问了段云枫两句。
段云枫将萧珩的计划全盘与周业拖出,周业听完不禁叹服,“公主殿下真是才智过人,手段了得,此计绝非常人能够想出,可谓两全其美、一箭双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