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而那些浸透曹野衣衫的血就像火,已经快要烧起来了。
  终于,神启帝松开了紧握的拳。
  “曹野。”
  他问:“朕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想再活下去了吗?”
  第124章
  那是神火将军阮云夷归天的第八年春天。
  因妄称仙蜕意图谋逆,逆贼曹野与其同党在不久前被处凌迟,只是,因疑其身怀妖术,百姓恐遭其所害,处刑并未公开,只是于闹市贴出告示昭告天下,逆贼已然伏法。
  可想而知,此告示一出,百姓们自是欢欣鼓舞,毕竟,曹野蓄谋害死阮云夷,编造仙蜕谎言妄图谋逆,为这一日足足谋划了七载,最终却被百姓识破功亏一篑,可谓报应。
  若不是告示里称其尸首已被焚烧殆尽,许多人都恨不得要去掘墓刨坟,将他曝尸三日,以告慰阮将军在天之灵。
  好在,现今一切都已结束了。
  曹野死后,那些打着神火将军旗号的叛军也很快便被朝廷根除,据说最后,他们在西南一带的深山里找到了许多具尸体,其中有不少都没有舌头。
  至于那位打头的叛军首领,他静静躺在一处浅坟之中,虽是服毒而死,但样子却十分平静安详,平乱的将领疑心其身怀邪祟,于是,也将那些尸体堆在一起,全都一把火烧了。
  而在那之后不久,皇帝下罪己诏,将八年前害阮云夷冬日出征北境的罪过揽到了自己头上,不但如此,为杜绝民间再兴起仙蜕邪说,皇帝更是决意要由朝廷拨银,在各州府兴建新的神火庙,供百姓缅怀这位神火将军。
  转眼间,又过了半年。
  在各地神火庙初具雏形时,大陇以北,天子增兵十万,却不仅仅是为了威慑老对手乌梁,更是为了在那些高山之下修筑哨台兵所,就像是在提防着那片白茫茫的风雪一般。
  只是,经过一场兵败,又一次,那些藏在大山里的住民们沉寂了下去,似乎是在等待新的时机,又似乎,是在等待埋下的种子破土。
  冬天马上就要来了。
  就在那年九月底,一辆马车匆匆自京城驶出,有时赶路赶得急了,车里还会偶尔传来一两声咳嗽。
  车夫不认识马车中的人,只知这一男一女应当是一主一仆,女子唤另一人东家,两人似是与宫中有些联系,出手十分阔绰,给银子眼都不眨。
  车夫十分识相,知道此事他不该过问,但即便如此,他心中却还是忍不住好奇,这两人究竟为何会要去北境?
  在大陇人人皆知,北境常年风雪连天,是一片流放犯人的苦寒之地,这些年来,他也接过一些宫里来的贵客,但还从未碰到过有人要去那个地方。
  就更不要说,这两人中还有个病人。
  车夫早已发现,这一路来,那女子日日都在给她的东家吃药,有时因那药太苦了,被喂药的青年脸皱成一团,想要耍赖不肯吃,最后,便会被那女子捏着脸强灌下去。
  ……这俩人真的是主仆吗?
  久而久之,车夫不禁产生疑问,就在他对二人身份愈发好奇时,他们也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地处北境的边陲小城——海州。
  半年前,因乌梁进犯,海州马市一度闭市,导致当地百姓生计困难,好在,如今终是熬出了头。
  就在十日前,海州马市重开,每日都有不少行商在关口进出,其中大多都是本地人,因北境常年下雪,他们身上为了御寒,裹着厚厚的皮草,脸颊上更有被极寒冻出的红痕。
  身处这些边民当中,这两位来自京城的贵客因生得过分白净,便显得尤为扎眼。
  告别车夫后,两人在当地的酒肆里喝了一壶热奶酒暖身子,这里的老板官话生涩,但却十分健谈,与他们说起了他刚刚听来的关外逸事。
  据说,内乱了足有七年的乌梁不久前刚找回了失踪已久的小世子。
  一开始,贵族们大多不认他,认定他早已死了,但这位小世子却很聪明,他集结了不少饱受战乱之苦的乌梁百姓,自称他当年是被姐姐所收留,姐姐能听见天地说话,所以这一回,也是姐姐告诉他,在乌梁以西,正有敌人来犯。
  而当一众愿意追随他的乌梁百姓随着这位小世子和姐姐赶到乌梁西边时,他们很快就发现小世子所言不虚。
  不知何时,原先一直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的契贞竟是主动出击,踏过了边境,将乌梁以西的几个小部族屠戮殆尽。
  面对此等险状,小世子虽不通武艺,但却没有退缩,他在姐姐的帮助下,率着一众民兵将这些契贞的前哨兵全杀了,也是直到这时,那些原先想要趁着大陇内乱分一杯羹的乌梁人才反应过来,大陇内乱的消息,竟是一出调虎离山的把戏。
  可想而知,此役过后,这位小世子立刻便拥有了一批忠实的追随者,如今,他已正式投身乌梁乱局,成为了争夺王位群雄中的一员。
  说完这些,老板去给别人斟酒了,而这时,裹在厚厚皮草里的青年也终是开了口。
  “这小子倒是挺厉害,这么几个月,不但救回了小蜡烛,竟还在乌梁站稳了脚跟。”
  被宫中秘密养了几月,早该死在半年前的曹野气色好了不少,甚至来北境这样的极寒之地都没怎么咳嗽,可见皇上这回是动了真格要救他。
  他双手捧着热奶酒,呵出一口寒气来,低声道:“孔雀料准了契贞不敢说出他的身世,毕竟,乌梁人好战,要是知道契贞早在快二十年前就开始在乌梁王身边安插暗桩,只怕还不等他们准备好,乌梁就会和他们开战,相比之下,容忍他这个不受宠的世子在乌梁作威作福才是上策。”
  “他不通武功,能做到如今这地步,确实不易。”
  闻言,他身旁女子淡淡开口,即便是瘦了一圈,但女子锋利的眉目却没有变,身旁放着一柄棒槌,不是勾娘又是谁?
  来到这里后,勾娘身上的旧伤总是隐隐作痛,故而脸色发白,边喝酒边说道:“但此事总归是个隐患,不光是他,小蜡烛自称巫女,他日一旦被乌梁人知道与契贞有关,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小狮子你这话说的,我们这几个人,谁活着不是个隐患?”
  曹野忍不住笑了。
  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如今能与勾娘坐在这里像是一场梦。
  几月前在那地牢里,曹野看出皇帝迷信神火将军,故意将自己说成是无常心投生,致使天子因惧怕因果报应而放过了他。
  就如曹野所想,皇帝已经不敢再杀一回无常心了。
  只是,身为逆贼的曹野必须要死,神启帝也不可能让他继续留在大陇,于是,暗中让曹野与勾娘养了几月伤后,就将他们送来了北境。
  就这样,曹野和勾娘最终用自由身来到了这里,而如今,他怀里正装着出关的文牒。
  “或许,真的是神火将军在保佑咱们呢。”
  事到如今,曹野只能这样作想。
  喝完了酒,两人又休息了一会儿,直到身子骨彻底热了,勾娘出门要了一匹马,带着曹野慢悠悠地朝着出关口走去。
  刚到十月,北境却已经开始下雪,回望身后,曹野守了三十年的故土在风雪中变得模糊一片,而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对这片土地,他已付出了一切,仁至义尽,而接下来的余生,曹野要为自己而活。
  雪下得更大了。
  出关时,那两名守在关口的兵士甚至问了他们一句,要不要等等再走,而对此,曹野却只是笑笑。
  “不等了。”
  他轻声道:“我已让他等得够久了。”
  连天的风雪里,他能看见远处高耸的天堑,而在那之下,便是被积雪埋住的灰鹞岭。
  过去,曹野总是从阮云夷口中听说那些北境的风光,而如今,他总算身处此地,也总算能去亲眼看一看他了。
  出了关,勾娘带着曹野骑马走进风雪里。
  两人向着那座最高的山一直走,直到风静雪停,终于,在远处的暮色中出现了一盏灯和一顶毡帐,而在毡帐旁,隐隐还有两座孤坟,应当便是给火丫与尉风立的衣冠冢。
  “这里!”
  两人一出现,远处立刻便有人发现了他们,那是一个左眼罩着眼罩,满身缀满铃铛的小姑娘,兴奋地朝他们挥舞双手。
  是南天烛。
  很快,她的叫声让毡帐中的另一人也走了出来,南天烛手里的灯照亮了那头金灿灿的发箍,只让长相本就俊美的孔雀显出几分过去没有的贵气。
  虽然才只过了半年,但如今的孔雀看上去却已经大不相同,又或者说,这才是孛儿赤陶格斯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他已是名正言顺的乌梁世子,是草原上唯一的孔雀。
  此时,曹野忽然问:“小狮子,你说,孔雀现在是乌梁世子,小蜡烛是他的姐姐,你我去投奔他们,应当自称什么?”
  他话音刚落,前边的孔雀和南天烛却已经等不及了,那盏灯开始朝他们迅速靠近,像是一把烧来的火,将雪地照出一片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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