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这些年,百姓们因怀念阮云夷,四处兴建神火庙,民间有关阮云夷羽化的传闻越来越多,就连聂言都时不时会收到消息,称某处有仙蜕现世,而他便也是这样知道了那传言能占卜吉凶的仙人髓,暗中动了想要将它纳入囊中的念头。
可想而知,等这些消息传入宫中,皇帝听闻后难免心生忐忑, 最终积郁成疾。
“如此说来,皇上应当也就是在那时,让我动身去清查民间的左道淫祀……”
曹野立刻便想到了:“皇上应当也知道吧,仙蜕传闻遍地开花,神火将军之事不能再拖了。”
七年来,仙蜕流言在民间生根发芽,神启帝身为九五之尊,眼线遍布天下,又怎会不知?
只是,赐封号利用阮云夷稳固帝位在先,因猜忌阮云夷便遣他去北境送死在后,做了这一切后,即便找了曹野这个替罪羊,皇上骗得过天下人,却未必骗得过自己。
整整七年,他放任种种流言在民间疯传,本就是在刻意回避有关阮云夷的一切,只是,随着仙蜕传闻越发剑走偏锋,皇帝最终还是不得不管。
而自然,曹野这颗被他闲置了七年的棋子,也终于到了要派上用场的时候。
聂言道:“皇上私下遣派你去调查仙蜕,但身体却并未好转,仍旧是夜夜梦魇不断,这几月来轻减了许多,先前我告假来越州,本也是要为皇上祈福。”
也是直到此刻,曹野才终于知道聂言身为首辅,先前为何能离京那么久,原来,竟是因为知晓七年前的内情,所以被皇上私下派出来求神拜佛,想要让神火将军不要再夜夜入梦来。
不过,就算是神启帝应当也没想到,聂言拜完了正神,最后一站竟是去越州拜五通。
也难怪,当日在越州他不希望被人认出来了。
曹野后知后觉,险些当场笑出声来:“这么看来,聂大人以公谋私的本事确实了得,自己信五通也就罢了,竟是还要替皇上信一信……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以皇上的状态,或许如今管不了这么多了。”
而闻言,聂言也只是淡淡道:“也正是因为如此,第二封妖书一经现世,皇上才会忍无可忍。”
就和七年前妖书第一次出现时一样,这一回的妖书出现得也十分突然。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京城的大街上,洋洋洒洒的纸片如同白雪一样撒得到处都是,而其上只有一行字。
后心有痣者得仙蜕观音血,待到神火将军归位之时,即得不死。
有了七年前的前车之鉴,聂言在收到密报的同时便立刻进了宫,而这一回没有天灾,皇上早已收到了消息,待聂言到御书房时,笔墨纸砚已掉了一地,一旁的嫔妃太监个个大气也不敢喘。
“去,传我的旨,从今日起,无论后心有痣之人又或是帮人点痣之人,全部带回盘问,看其背后是否有人煽动,另外,若有再敢传谣者,即刻诛杀!”
接连数日无法安眠,年轻的神启帝看着十足憔悴,明黄的龙袍穿在身上都显出几分宽松来,而他颤抖着手指传下旨意,最终,竟像是失了力气一般,直接坐倒在了榻上。
显然他来得不是时候。
聂言心中紧张不已,但现今既已来了,就没有退缩的道理,他在旁候了一会儿,神启帝才终是彻底冷静下来,屏退左右,只留下了聂言一人。
即便已是首辅,但伴君多年,聂言比任何人都知道,现今天子盛怒,只要说错一句话都可能会身家不保。
他不敢妄言,又等了许久,神启帝终是疲惫开口:“来了又不说话,是等着朕来问?那好,朕便问你,聂言,两回妖书现世你都在京,不妨说说,你觉得妖书出自谁手?”
聂言背后都是冷汗,根本不敢抬头:“臣以为……恐怕这两封妖书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何以看出?”
“七年前的妖书更像是应天火而出,但这一次,民间仙蜕之说五花八门,只怕是有人想要借此机会煽动百姓,妄图颠覆社稷。”
聂言答得小心翼翼,言语中并未将矛头指向任何一方,只因他很清楚,一旦他当真说出某位朝臣名姓,只怕神启帝反倒会先疑心到他头上。
两回妖书现世时他都在京师不说,这些年身为首辅,为保权位,他也没少干结党营私的事,皇帝先前因他能干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多半也早已对他生出猜忌,一旦被抓住了错处,他的下场不出意外,会和阮云夷一模一样。
而事实证明,聂言想得不错。
皇帝听了他的话,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又从一旁拿了一份折子来递给聂言:“你自己看。”
聂言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结果才看两行便睁大了眼。
这折子显然是来自民间的密报,上头称,巡察使曹野在楚州声称他见到了仙蜕判官舌,不但如此,判官舌甚至向他揭露了,楚州邪教天罗门早已死灰复燃。
在这个节骨眼上,京城正有人打着仙蜕的幌子闹事,而曹野身为清查左道的巡察使却明知故犯,成了仙蜕信徒,此事无疑是触怒了神启帝,以至于这折子上满是天子盛怒下捏出的褶子。
因为先前越州之事,聂言很想对曹野落井下石,但是他也知道,这时开口亦很容易引火烧身,聂言不敢多言,再次陷入沉默,直到皇帝冷冷开口:“真是没想到,七年过去,曹野的胆子竟已经大到了这个地步,聂言,你去一趟,把他用囚车给朕带回来,有些事朕要亲口问他,但是,也要让他吃点苦头。”
言语中,神启帝似乎并未将观音血一事算在曹野头上,聂言心下一动,还未来及细想,殿外却又传来人声。
“皇上,工部裴大人求见。”
要说裴深此人,行事素来规矩板正,在曹野辞官后,他迁为工部侍郎,平日在朝野中与聂言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本来,聂言一直以为,身为曹家义子,因曹嵩和曹野之故,裴深对自己应当十分仇视,然而却不想几番见面后,他却意外发现,裴深虽不愿与他深交,但或许是因为天性胆小怕事,每回聂言拉拢他,裴深都会回礼不说,甚至还会投其所好,送他一些有关鬼神玄学的藏书。
一来二去,聂言也知裴深不是什么能成大事的人,对他放松了警惕,只是,不论怎么说,裴深毕竟是曹家的人,聂言心知肚明,皇上留裴深在朝便是想要制衡自己,若是关系闹僵有害无益,于是,便索性时常邀人来府上小聚,因裴深好读而博学,私下里,两人还时常聊起一些民间奇闻逸事,关系处得不亲也不疏。
裴深怎会忽然来面圣?
聂言愣神的工夫,神启帝已然召人进来,而裴深行礼后更是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在地,开口便道:“近些日子,臣听闻城中有人散布仙蜕谣言,臣心中甚是惶恐,于是特来面圣……皇上,观音血一事事发突然,而兄长势单力薄又远在潭州,实在有人力不可及之处,臣恳求皇上明察秋毫,不要让兄长蒙受不白之冤。”
第98章
非要说的话,裴深之所以能成为曹家的义子,这一切还要拜聂言所赐。
当年,因为曹野自小身体不好,大病小病不断,曹嵩为此一直十分烦心,而身为曹嵩门生的聂言为讨好老师,自是想尽了办法,在民间找来了无数偏方,几乎每隔几日就要跑一次曹府。
在曹野十四岁时,因为一场针对曹嵩的暗杀,曹野也险遭连累,事后,心有余悸的曹嵩找聂言商量此事,而聂言给了他两个法子,一个是拜五通,还有另一个,则是一种名为分殃的偏方,去民间寻一个与曹野八字相合的义子,替曹野分担父辈犯下的罪业。
曹嵩最终采纳了后者。
想想也知,曹嵩那时身居高位,收这个义子自是千挑百选,最终,才在十多个孩子里挑出了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年纪只比曹野小一岁,已会读书认字,加之态度恭谨,在曹嵩看来,也只有这样守分寸知进退的孩子,才不至于在未来锋芒太盛,到时反倒压曹野一头。
而当日,曹嵩虽收裴深为义子,却仍让他沿用本姓,明面上说的是不忘生恩,以示孝道,但实际上人人都看得出,裴深终究不是曹家亲生骨肉,姓氏便如天堑鸿沟,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和曹野相提并论。
细心如裴深,又怎么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在聂言印象中,从小到大,每回在宴席上见到裴深,他几乎都一言不发缩在角落,端杯子都小心翼翼,更不常与人对视,将双目藏在低垂的眼睫下。
曾几何时,在聂言还要看人脸色的时候,也一度绞尽脑汁地想要给曹家的这两位公子送礼。
给曹野的礼很好备,毕竟他身体不好是出了名的,自小只要天气一冷便会发喘疾,于是只要是滋心润肺的补品,曹野总有用得上的一日。
而相较之下,给裴深这个义子备礼反倒麻烦许多。
不能太贵重,也不能太敷衍,聂言彼时兜兜转转找了许久,最后发现,最对这位小公子胃口的,还是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