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那是勾娘的手。
  “没事了。”
  勾娘用湿帕子轻柔地擦掉她头上冷汗,想将人扶起来喂水,结果却发现,南天烛的手抖得根本拿不住碗。
  一瞬间,勾娘的心中又升起一种强烈的杀意,她只后悔昨晚没直接一剑杀了孙老,深吸口气压住那股要发狂的兽性,这才轻声道:“已经安全了,孔雀就睡在隔壁,只是因为流了太多血,一下床就头晕。”
  “勾姐姐……”
  南天烛也知道自己的手在抖,她想停下,但是,手指却根本不听使唤,最后,是勾娘替她拿过了茶碗,又握住了她的手。
  “没事的,我以前也经历过,至少孔雀还活着。”
  勾娘的手常年握剑,修长而有力,而南天烛听出她是在讲五通的事,心中一时五味陈杂,刚要说话却像是一下想到什么,忽然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
  “在找什么?”
  勾娘想要帮她,结果下一刻,南天烛却已经掏出一样东西递到了她面前来。
  “勾姐姐,之前没来及给你……来,礼物!”
  事到如今,南天烛苍白的脸上终是拉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高兴道:“还好,我放在最里头的口袋里,要是掉了的话就可惜了……”
  只见,在她的掌心里躺着一条朴实无华的剑穗,从上到下只有绳结,没有宝珠,也没有美玉,但却因为一直贴身放着,被南天烛的高烧捂得发热。
  “本来是看勾姐姐你心情不好才买的,结果还没给你,勾姐姐你就又救了我一命……”
  南天烛越说声音越小。
  她这时只后悔自己平时月钱都花在吃的上了,想给勾娘买条贵点的剑穗都没钱,正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手,但勾娘却没有给她机会将穗子收回去,她摸了摸她的头,说了谢谢,然后动作麻利地将那条剑穗拴在了棒槌的木柄上头。
  如今那穗子就在勾陈的剑柄下一晃一晃。
  曹野眼尖,从勾娘踏进牢房的那一刻便发现了,苦笑道:“小蜡烛给的?”
  “……嗯。”
  勾娘满脸阴沉,双眼紧盯着蜷缩在牢房一角的孙老,半晌才轻声道:“你应当不会放过他吧,东家?”
  “自然。”
  曹野冷笑一声。
  昨夜,孔雀醒来后已经将发生的大多数事同他们说了,虽然,他后头因为失血而神志模糊,但是孔雀身体里流着乌梁的血,体质实在彪悍,在意识朦胧间,他听见了南天烛在和孙老说话。
  为了救他,南天烛不惜自称是邪祟,最后便是靠着这句她过去最怕的话,扯断了一只脚,成功带他逃了出来。
  曹野现在已经知道了,孙老是因为当年钱老七的事留下了心结所以才开始杀人,但是,这其中却有一件让他感到十分奇怪的事。
  孙老说,是孔雀施邪术迷惑了南天烛,让她当街说出那些话来妖言惑众,为此甚至还不惜将南天烛也一起绑了回去,只为让她这个受害者“清醒过来”。
  分明先前他已经杀了五人,只是因为那些人身上有些与众不同之处,怎的到了孔雀这里,就忽然间又添了一条会“施邪术”的罪名?
  此事曹野自是只能从孙老口中问个明白。
  看着牢房一角面容枯槁的老人,曹野冷冷道:“你为何会说,妖邪能施邪术蛊惑人的心智?”
  孙老不说话,勾娘见状正要上前,曹野拦住她,想了想忽然说道:“本官之后本要去神火庙祭拜阮将军,今日你若不说清楚,我到时又该如何将你的‘功绩’告知阮将军?”
  果然,这样说了,一直神游天外的孙老才终是有了些反应,却只是惨笑一声:“已经来不及了……你也已经被迷惑了,那妖邪靠着仙蜕已经有了神通,能控制人的心智,让你相信它,等你反应过来时,已经变成它的同类,被它害了。”
  “有了神通,能控制人的心智?”
  曹野越听越不对劲,皱眉道:“此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你不是先前才和判官舌打过交道吗,曹大人?”
  孙老睁大眼睛看着他,声音压得很低:“判官舌都有如此神通,能判死这么多人,你觉得以乾坤皮的能耐,只是能帮那些妖邪改头换面吗?”
  之后,他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听来听去无非就是,孙老依旧坚信孔雀才是妖邪,只是,他近来不知从哪里听到的邪说,称那些妖物可以借仙蜕之力扭曲他人心智,使其沦为自己的附庸,而先前南天烛在他面前演的那出戏,也被孙老当成了她已被侵蚀颇深的证据。
  到了最后,孙老已是疯疯癫癫,口中不住说着:“不怪我,不怪我呀,乾坤皮如此神通,我一介凡人,肉眼凡胎,又怎能窥破,不怪我呀……”
  一直到曹野与勾娘离开大牢,远远的还能听见孙老的声音从深处传来,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
  总感觉……事有蹊跷。
  将孙老交给潭州官府后,曹野满怀心事地回到了客栈。
  孙老忽然剑走偏锋,归根究底是因为民间传言中的仙蜕愈发得神通,孙老担忧那妖邪会害了更多人,于是干脆将南天烛这个“受害者”也绑了回去,想试试看,能不能让她“清醒”。
  孙老神智不清,说不出他是从何处听来的流言,但很显然,流言既出,便不会是空穴来风,必是已在民间有所流传。
  虽然现在信了这邪说的只有孙老一人。
  但万一日后民间人人都觉得,身旁之人可能是披了仙蜕的邪物,且有扭曲人心智的邪功,那岂非今日孙老犯下的血案,之后人人都可能会犯?
  曹野越想越是担忧,之后一连几日,他让潭州官府的人上街打听,一问之下果真,在潭州民间早有传言,称那些邪物混进城里后,之所以不会被发现,便是因为乾坤皮影响了旁人心智,这样,妖物才更好藏身在人群之中。
  “也难怪,那些死者被放血剥皮之后,家中亲眷都如此冷淡……难不成,他们都以为自己中了邪术?”
  五日之后,随着南天烛和孔雀的伤势好转,汇总来曹野这里的消息已是五花八门,且大多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几月来,在楚州和潭州周边,早已发生了大大小小许多起,因怀疑旁人是披着乾坤皮的非人之物就动手伤人的案子。
  虽然这些案子当中没有人像是孙老做得这样出格,但是,却也不乏有重伤他人之后致死的先例,可想而知,若是流言进一步发散开来,百姓们为求自身安稳,党同伐异之下,必是有更多人要沦为“妖孽借仙蜕作祟”的牺牲品。
  毕竟,若只是因为与旁人有一丝不同便要被疑心是邪祟,那这天下几乎无人可以幸免。
  事到如今,曹野虽还没有弄清这些谣言究竟是从何处来,但有一件事却已经变得愈发明晰。
  有人在借仙蜕之说祸乱民间,意图让百姓们人人自危,诛除异己,以生出更大的事端。
  “恐怕这一回,我是真的要尽快回京了……”
  便是曹野也没想到事态竟会忽然变得如此严重。
  七年来,神火将军羽化成仙,仙蜕投生凡间的传闻早已遍地开花,声势甚至大大超过了当年的天罗门。
  虽说先前一直没闹出过大事,但眼下一个乾坤皮就足以让楚州和潭州周边血案不断,可想而知若是此事背后有人操控,只怕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要在民间惹出乱子……
  出佛身血,灭三山龙。
  想到不久前从南天烛口中听到的谶语,曹野心中那不祥之感愈发强烈,本想说等养好了伤他们就即刻启程,但就在这时,客栈楼下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喧闹。
  曹野推开窗,只见聂言正站在楼下,身旁不但有他乌泱泱的暗卫,还有一辆囚车。
  聂言仰头看见他,一如既往对他笑了笑,然而出口的话语偏生又十分冰冷:“罪臣曹野,勾结邪道,祸乱朝纲,动摇社稷。皇上心慈,还未给你定罪,只是命我用囚车将你押解回京候审……贤弟,你不要让我难做,速速下来接旨吧。”
  第94章
  电光火石间,曹野已经意识到,必是先前在楚州的事情出了岔子。
  先前这一路,他虽然也“放过”了麒麟骨和仙人髓,没有揭穿骗局,但毕竟没有公开声称他与仙蜕打了照面……
  他本就是被皇帝派来清查仙蜕的官员,如今却直接成了判官舌的信徒,此事若是计较,他自是落了把柄在外。
  只是,仙蜕还没有查完,他对皇上应当还有利用价值,要只是这种程度,皇上应该不至于会大动干戈要将他用囚车带回京受审,除非……
  曹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聂大人,至少得让我知道我犯了什么事吧,要让您拖着这条腿从京城千里迢迢跑来?”
  过去这些年,曹野虽不在朝中,也不常与聂言打交道,但显然以他对聂言的了解,那只跛脚必是他的心病。
  果不其然,聂言经不起激,脸色当即便冷了下来:“贤弟不要明知故问,京中出现了新的妖书,称后心有痣便是观音血,若神火将军归位即得不死……先是自称见了仙蜕判官舌蛊惑百姓,然后便要利用用观音血让京中生乱,曹野,你胆子可真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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