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一瞬之间,曹野想到自己过去在刑部翻阅过的那些旧案,不由得浑身冰冷,他知道皇帝的言下之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而皇帝见状却似是颇为满意,笑道:“不过,朕说过的,你救了朕性命,许多事朕会为你做主。今日之后,你不用担心你弟弟,天火一事不会牵连他,朕还会给他留一个工部侍郎的位置,至于你父亲过去所做种种,朕也可以既往不咎,保住你曹家门楣……这些,你都不用忧心,但是有件事,全天下只有你能为朕做。”
  说着,神启帝抬手,一旁的太监小跑上前,为曹野呈上了一只方盘。
  而其中端正放着的,却是一道黑犀牛角的圣旨。
  那一日,曹野根本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从御书房里出来的。
  他或许在宫阶那里摔倒了,以至于腿上流了血,但曹野根本毫无印象,他最后零星的记忆,是他因为咳嗽倒在了宫门口,而早就焦急等在那里的裴深立刻便扑了上来。
  一夕之间,曹野花了两月才勉强养回一些的身子再度崩溃,回到府上的当晚便发起了高热,只是,无论换了谁来,他的手都紧紧地抓着那卷圣旨,不肯松开。
  曹野的病来得凶险,咳血之症周而复返,一夜之间,咳出的血便积出了小半盆,若非是皇上关照,绝不能让曹野死去,太医险些就要让裴深直接去准备后事。
  之后连着两日,太医院最好的药用下去,好不容易才终是吊住了曹野的命,而第三日,京师里正下着瓢泼大雨,曹野在床榻上睁开眼,意识朦胧间,只觉得已经在鬼门关走过一遭。
  裴深一直守在房里,见状奔到床前,焦急道:“兄长,你醒了!”
  曹野满口腥气,恍惚中只觉得手指剧痛,一低头,发觉那卷圣旨还被他牢牢抓在手中。
  三日过去,因他太过用力,手指关节都已经青紫,几道指痕深深地嵌进了上好的绫锦里。
  这是……
  随着记忆回溯,曹野一开口便抖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他胸疼得直不起腰,喘息许久才能发出声音,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阿深……你去将府门锁了,无论谁来,都不要开门。”
  “可是兄长……”
  裴深欲言又止。
  那日曹野昏在他怀里时,随行太监便交代了,曹野手中拿的圣旨是皇帝吩咐他去传的,一定要拿好了,绝不能有闪失。
  当时,裴深没敢问那圣旨里写了什么,只知这三日来,曹野便是昏迷不醒,手里也一直紧紧抓着那道圣旨,便是指骨捏得发白变形也不松手。
  而此时,他见曹野醒转,还是忍不住问道:“兄长,皇上这回非要你做传旨官,这圣旨,难不成是……”
  自天火以来,京城里种种流言蜚语裴深自然也有耳闻,对那封妖书,朝臣们私下里早有猜测,都说,只怕这回便是阮家的身份也护不住阮云夷了。
  “阿深,别问这么多了,快去,把府门锁了。”
  曹野三日滴水未进,醒来时头晕不能视物,裴深实在拗不过他,起身让人去锁了府门,而他刚回到床榻边,曹野便一把抓住他的手,用的力气很大:“我进宫的事,还有我出宫病倒的事,旁人知道吗?”
  “这……”
  裴深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那日过后,神启帝不但忽迁他为工部侍郎,还在早朝时公然驳斥了弹劾曹野怠工的折子,称曹野是为救天子方才病倒,从今往后,众臣都不得再因他抱病而妄议于他。
  可想而知,此事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久后便有小道消息称,那日,曹野之所以进宫,是因神启帝听了聂言的谏言,最终决定让曹野传旨,命神火将军即刻前往北境收复失地。
  寒冬腊月,虽是最不宜行兵,但因民间流言,神启帝却是不愿再等下去,为此,他需要神火将军立刻带回一场大捷,以应天兆,顺民心。
  只是,此举实在太过冒险,纵是神启帝铁了心要将阮云夷派去北境,就这样贸然下旨,只怕也会引起民间百姓非议。
  为此,皇帝需要一个替罪羔羊。
  身处这波云诡谲的朝堂之上,裴深又如何能不明白皇帝用心,只可惜这件事却并非人人都懂。
  他看着床榻上抱紧圣旨,面色惨白的兄长,正要说话,谁料就在这时,外头忽有下人急匆匆来报:“大爷,二爷,阮将军来了!现今正冒雨在外头候着呢!”
  第83章
  “阿深!别开门……”
  曹野刚醒不久,脑中浑浑噩噩,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处舒坦,但只要想到阮云夷是来做什么的,他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能开门。”
  窗外大雨磅礴,而曹野抱着那卷圣旨喃喃:“我应当……应当可以再想想办法的,或许可以再进宫劝劝皇上……”
  “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想再去宫里?”
  这时,门外却有人出声朗朗。
  想想也知,以阮云夷的武功,自是不会轻易被他家府门挡在外头,眨眼间,竟是已悄无声息翻了进来,就站在曹野卧房外。
  裴深下意识要去开门,曹野一把拉住他,然而,却没办法阻止阮云夷不顾礼数直接闯进来。
  “小野。”
  因为大雨,阮云夷浑身湿透,但在一片昏黑之中,他的双目依旧熠熠发亮,苦笑道:“要是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直接欺君,不把那道圣旨传给我了?”
  两人有些日子没见了,自天火以来,阮云夷就很少出门,日日在府中练枪,现如今,他体内余毒虽然还未除尽,但身体却已经恢复了至少七成。
  曹野手中紧紧抓着那卷轴,咬牙道:“你应当很清楚,现在不是去北境的好时候。”
  许是因为知道,接下来两人说的话外人听不得,阮云夷轻声道:“阿深,你先出去,此事事关重大,你掺合进来,说不好还会连累你……让我和你兄长单独聊聊。”
  话说到这个地步,裴深自是已经猜到阮云夷是为何事而来,他犹豫片刻,站起身将床榻前的位置让给阮云夷,临走前轻轻说道:“阮大哥,无论怎样,你一定要保重。”
  说罢,裴深合上了门,远远的,曹野听见他屏退了下人,将整个内院都空了出来。
  而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屋子里只能听见屋外淅沥的冷雨落个不停。
  “你分明知道,皇上是为了什么才会让你去的。”
  曹野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病得几乎坐不住,只能勉强靠在床头,手里还紧紧抓着那道圣旨不放:“他在猜忌你,将你架上去,你此去就必须胜,若你战败,皇上定会夺你兵权,说不好,还会治你的罪……”
  曹野话说得直白,而阮云夷见他终于开口,却也只是笑笑,在他床边坐下:“小野,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觉得我冬日带兵就一定打不赢胜仗?”
  若是平时,曹野说不好还要与他说笑几句,但今日他实在是没有气力做多余的事,只能直截了当说道:“云夷,你应该知道,从小到大,我从来都信你,但这一次不一样,你的余毒未除,又赶上冬日出兵,此行实在太过凶险,我不能拿你还有那么多将士的性命来赌。”
  话说到这一步,事情便再一次陷入了僵局,而沉默许久,阮云夷苦笑:“从那日你进宫面圣,已经过了三日了吧……这道圣旨在你手里留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再这样下去,连你都会被连累……小野,我知你担忧,但既然皇上执意如此,你也无法阻止,那不如就信我定能凯旋归来。”
  说着,他伸手就要来拿那卷圣旨,曹野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松手,吃力地与身为武将的阮云夷抗衡,咬着牙道:“阮云夷!你还不明白吗!皇上自己也知此事不妥,他之所以要让我传旨,便是要让我替他来做这个罪人!世上人人皆知你我是发小,而我爹是个恶人,一旦你此去有三长两短,我便是那个怂恿皇上害死你的佞臣!”
  一时间他急火攻心,胸口剧痛之下更是难敌阮云夷力气,很快,那卷圣旨便到了阮云夷的手里,而曹野一边低头猛咳,却还是不肯轻易放手,艰难用手去够,想将那圣旨拿回来:“反正我这身体也活不了多久!你还不如让我再去试试!说不好……”
  “说不好什么!”
  阮云夷一把将他按回榻上,皱眉道:“说不好你以死相谏,皇上便能冷静下来,不让我去北境了?小野,我虽是个武人,不常掺合这些,但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要是这么做,只会把你也白白搭进去,不是吗?”
  一语落下,如同一块重石砸入水面,室内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
  事到如今,曹野当然知道,阮云夷是下定决心要带兵走了,他心中满是绝望,痛苦道:“云夷,其实是我连累你……要不是你我是好友,皇上也不会如此猜忌你。”
  “是吗?”
  而听了这话,阮云夷却还是笑,一如两人过去每一回溜出去踏青,吃馄饨,眉眼间毫无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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