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寥寥一句,却立刻就让曹野有了不好预感。
  要知阮家满门忠烈,阮天青身为镇国将军极受百姓爱戴不说,阮云夷这个刚封的神火将军也是不遑多让,又是怎样的流言,会让阮云夷需要在家禁足?
  曹野从小在聂言身边耳濡目染,对宫中种种手段自是十分清楚,托人去打听,结果,却是听闻了一个让他胆寒的消息。
  自天火之后,民间竟有流言,称此天火便是天兆,连皇宫都震碎了,更是意味着刚即位不久的新帝恐怕并不得天意。
  而谁才是得天意之人?
  天火即是神火。
  这便是天给出的回答。
  看到密报时,曹野当场倒吸一口凉气,第一反应便是此事定和聂言脱不开干系。
  阮云夷已经告诉他,曹嵩的死便是聂言一手促成,而曹野又怎会不知聂言此人奸猾如毒蛇,既然能趁着天灾害死自己的老师,那自然也会想要斩草除根,使出一些龌龊的党争手段,让曹野也再无翻身的可能。
  难道是聂言做了什么,才使得民间有此流言,想要陷害与他相熟的阮云夷?
  曹野不敢耽搁,马上拖着病躯下了榻,准备进宫。
  他心里很清楚,曹嵩刚死,加之他救了皇帝性命,这时便是做出一些逾越之事恐怕皇帝也会网开一面。
  然而,曹野没想到,在他入宫之时,刚断了一条腿的聂言竟也已经在御前恭候。
  不但如此,他还给神启帝带来了一卷这两日正在民间广为流传的“妖书”。
  第81章
  那一日的金銮殿上,新帝脸色铁青。
  聂言带回来的“妖书”其实是一张薄薄的纸,因为这几日官差们都在忙着救灾,以至于这妖书在民间流传了几日才被截获,最终,又被聂言带进了宫中。
  而古往今来,天子逆鳞人尽皆知。
  妖书中所言何其直白,几乎就差直接说出阮云夷名字,也好在,阮家虽不参与党争,但因处事宽厚,在朝中也有些亲信,有人给阮云夷提前递了消息,于是,阮云夷这两日连府门都不出,就是怕惹祸上身。
  只是,单是看神启帝脸色,曹野便知,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毕竟,阮云夷身为阮家的最后一个儿子,又是御封的神火大将军,本就极得民心,加之近一年来,他为了养伤一直留在京师,如今突然出了这样的乱子,以皇帝的多疑,自是不会轻易揭过此事。
  站在御前,曹野大气也不敢喘,他知道,若是他此时上来便为阮云夷辩解,只怕更要置阮云夷于水火之中,倒不如看看聂言要做什么,到时见招拆招。
  然而,他拖着病躯等了许久,皇帝都还是没有说话,最后,就在曹野实在有些支撑不住时,神启帝终是合上了那一页薄薄的纸,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淡淡道:“爱卿身子还没养好就急着赶来,也是为了这封妖书?”
  曹野重病未愈,站得久了,听人说话都是一片嗡嗡作响,他不得不咬破舌尖维系清醒,低声道:“天灾来得突然,民间一片人心惶惶,每到这种时候,难免有人妖言惑众,臣有些担忧,便赶来了。”
  “担忧?”
  神启帝赵隆本就是先帝从小便给予厚望的皇子,小时有几回宫宴,曹野入宫时还曾经见过这位小皇子,而那时,赵隆年纪虽比曹野要小,但因身体康健,身姿挺拔如一棵青松,站在曹野身边,甚至还比他个头要高些。
  而转眼间,这位年纪尚幼的小皇子便已经成了当今天子,他不苟言笑,身披龙袍,单是站在那里都是一身威仪凛然,叫人不敢直视。
  神启帝在继位之初便用了雷霆手段扫清了天罗之乱,而在那时,曹野便知,这位年轻的皇帝绝非庸碌之辈,而他的野心,甚至还未完全张开羽翼。
  新帝如此性子,若是谁在此时让他感觉到了威胁……
  曹野不敢往下想,但神启帝却没打算放过他,又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的伤。”
  无奈之下,曹野只能强忍着头晕抬起头来,便见面前年轻的皇帝目光悠长地打量他,许久才道:“若那日天火降世时,在御前的是你的父亲,恐怕今日朕就不能这样站在这里了……你救了朕的性命,此事朕应当要谢你。”
  曹野一愣,显然,神启帝此话虽是在谢他,但却也不全是褒奖,至少上来便明示了,他知道曹嵩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是因为还病着,头脑不甚清醒,纵然曹野向来伶牙俐齿,此时也不由语塞。
  他尚未说话,神启帝已然说道:“天火一事朕已命人去查了,现今看来,应当不是工部有失,而是民间的私炮黑火闹出的乱子,曹野你也不必忧心你那弟弟,京中忽然有此变故,事关工部,你父亲又恰逢此时过世,加上这妖书……许多事连在一起,朕心中自有判断,即便你父亲不在了,朕也会为你做主。”
  说罢,神启帝一摆袖子,回到了龙椅上,淡淡道:“至于聂言你说的事,朕也会考虑,既然民间都说这天火是神兆,那若是此时能有一场大捷,自是能将妖火变神火,凶兆变吉兆……朕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如今京中还有诸事未明,许多事不急于一时,今日既然两位爱卿都还伤着,就不要在这里熬着了,回去吧。”
  如此,聂言和曹野都被屏退了。
  而到了殿外,曹野想到曹嵩的死只觉得胸腔里填满了冰冷的愤怒,他冷冷地看着聂言:“什么叫做将妖火变神火,凶兆变吉兆,你对皇上说了什么?”
  聂言断了腿,脸色看着也不算太好,而他做出一副假惺惺的悲痛模样,说道:“贤弟,老师刚去,加之你身子不好,这些国事,还是让为兄来操心吧。”
  曹野早就忍无可忍,见状竟不顾两人还在殿外,上前一把揪住聂言前襟,咬牙道:“你说了什么!”
  用力之下,聂言被他推地倒退半步,拉扯到了伤腿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而曹野也没落着好,因急火攻心,他胸口剧痛,立刻便受不住地弯腰猛咳起来。
  “贤弟,那妖书也不是我变出来的,民间百姓在传,总不能闹成天罗那样再出手干预吧。”
  聂言脸上带着笑,但眼睛却是冷的。
  他只觉可惜,曹嵩虽死,但曹野却活了下来,非但如此,事情来得太巧,若单是天火,即便炮子库没炸,裴深也一定会受到牵连,但谁叫曹嵩经不起激,给他一吓竟是死了,加上这封突然现世的妖书,连在一起,牵连的都是曹野亲信,乍一看,就像是有人要故意为难曹野一般。
  只是,妖书却并非聂言所为。
  他自是不会这样愚蠢,想要一夕之间除去曹野所有亲信,然而,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无论如何,皇上都一定会疑心到自己身上,既如此,还不如主动些。
  于是,在截获了妖书后,聂言立刻便赶来面圣,只说,此时只要有一场大捷,他们便可顺理成章地将天火变成一种吉兆,如此,民间的流言自然就会止住了。
  “你……”
  事到如今,曹野在听到一场大捷时便知,聂言在动什么心思。
  这段时日,灰鹞岭失守一事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早就有人迁怒于阮云夷,称他不该在京中养这么久的伤,若是早一些回到北境,也不会让这出入关的奇险落入乌梁人之手。
  可分明,阮云夷的伤还没有养好,曹野先前与他见面时便听阮云夷说过,待到来年春天,他体内余毒除尽,便会趁着冰雪消融时回到北境,那时,他必要将灰鹞岭亲手夺回来。
  明明,只差几个月了。
  曹野咳得满口腥气,咬牙道:“云夷的身体还未养好,而且,岁末将至,北境已经开始变冷,若是赶上暴雪,你叫兵士们如何行军?”
  闻言,聂言只是笑:“贤弟你别急啊,我也是为了社稷,如今天灾之下,百姓们乱作一团,不是你说的吗,有人趁此机会妖言惑众,若是不想出个克制办法,万一让京城里也闹出‘天罗之乱’,那可该如何是好啊?”
  “你……!”
  看着聂言那张满脸假笑的脸,曹野只觉得怒火攻心,结果,刚一站起便觉眼前一黑,随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度醒来,曹野已叫人抬回了府上,裴深守在榻前,短短几日便瘦了一圈,甚至连头发都未梳齐整,鬓边还垂着几缕熬出的银丝。
  见他醒了,裴深立刻便扑了过来:“兄长!你还好吗!”
  曹野想要开口说话,但一张口却是先呕出一口血来,也是直到这时,曹野才终于从太医那里知晓,他这回因为吸入毒烟,肺火入了心脉,从此便是心肺相连,一旦情绪起伏过大就会连累肺疾发作,若是如此反复几回,他只怕活不过十载。
  然而,此时的曹野却根本顾不上此事,抓着裴深便问:“城中如何了?皇上可有下任何旨意?”
  裴深摇摇头,两眼乌青仿佛好几日没睡:“兄长,你这回昏了两日,应当不知,外头的灾情已经基本控制住了,皇上拨了白银万两用以救灾,初步算来,灾亡千余人,还有许多至今找不到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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