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可想而知,方文孝在此之后便对天罗深信不疑,而在生意有了起色后,他也曾花过重金祭鬼,只是,因他家中有人在朝廷当官,阮云夷前来平乱前便得了风声,为避风头早早退教,这才顺利躲过了一劫。
  当年,朝廷虽是将楚州的天罗教徒屠戮殆尽,却是没能让方文孝幡然醒悟,甚至,因为阮云夷率兵一言不发地杀了所有人,方文孝认为,正是因为天罗门身怀异能,这才引来了皇帝的忌惮,宁可错杀,不能错放。
  而在那之后,天罗虽已化作一片废墟,但方文孝却是心痒难耐,有时生意惨淡,他便坚信,只要有天罗的通鬼之术,必能助他赚得盆满钵满。
  只是,方文孝再想不到,在天罗覆灭后几年,他竟是忽然收到两支立香,另附有一张字条。
  “若想知天事,需先点天香。”
  方文孝不知这信是从何而来,但是,本就满心想要得鬼神相助之人又怎会放过如此机会?
  那一晚,方文孝瞒着妻小,在书房里点上了天香。
  而之后的事,便不难想了。
  方老爷说完,几个原先还抱着老爷瑟瑟发抖的妻眷听闻他拜鬼,不自觉便缩到了一边,一时间,方家前厅里一片死寂,只能听见南天烛齿关咬紧时的咯吱作响。
  她本来还以为,这些人定是受了天罗的威逼利诱,这才会再度踏进这个火坑。
  然而到头来,竟只是因为两支立香便勾出了他们心底贪念,加之十年前天罗囫囵被灭,这些人不明所以,非但没能看清天罗的真面目,甚至,还在其中越陷越深。
  只为避开梦中虚无缥缈的灾祸,就用活生生的人命来祭。
  忍无可忍之下,南天烛一个箭步上前,纵使身材瘦小,竟是生生提着方文孝的前襟将他从太师椅上拉了起来,咬牙切齿道:“你怎这样蠢!当日那鬼童之所以能卜出你罹患心疾,只是因为她善听!她听出你心悸怔忡!这便是她从小被那些天罗教徒训练出的事!”
  一想到自己过去也曾为虎作伥,用这所谓的卜术让人信了天罗的鬼话,南天烛简直恨不得先捅自己两刀,再将这些盲从的信徒当场捅死。
  “明明天罗都已经被剿灭了,它就是个杀人谋财的邪魔歪道,为何……为何你们还要再信!”
  过去这些年,每每想到她幼时在教中所见所闻的种种,南天烛都觉得痛苦难当。
  天罗谋的是财,从不在乎人命,所以,在那里任何人都可以成为祭品。
  过路的行人,不听话的教徒,又或是……失去价值的鬼童。
  她分明知道,黑布外的碗里盛着的是人的心肝肺,有些或许就属于不久前她才见过的孩子。
  但是,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她随时也可能变成那碗里的一团血肉。
  没有人知道,他们会死在哪一天。
  南天烛本以为,阮云夷已经将那场噩梦结束了,却没想到,当她再回到这片土地,竟还会亲眼目睹有人被当作祭品,活生生献给鬼神。
  激愤之下,南天烛双目通红,抓着桌上茶盏便要砸方文孝脑袋,勾娘见状正要阻拦,但这一回,孔雀的动作却更快,一把抓住南天烛的手腕便将她揽进了怀里。
  “没事了……没事。”
  孔雀紧紧捂着南天烛的眼睛,也是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这个他刚认的姐姐在他怀里也不过是小小一团。
  或许是因为小时在天罗受了太多苦,吃不饱饭,睡不好觉,南天烛的身体便如一个孩童,连骨头都没有长开。
  似乎在离开天罗后,她就再没有长大过。
  属于南天烛的时间就和那成千上百死在楚州的鬼童一起,永远停滞在了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有人信他们?”
  怀里传来呜咽,而孔雀掌心里一片湿漉,他心中不忍,干脆直接将人抱了出去,只留下曹野和勾娘对着方文孝,面露冷色。
  “连个孩子都知道,那是邪道用来诓骗人的办法。”
  半晌,曹野冷笑一声:“天罗的所谓卜言从来都不难戳破,甚至还可以说是十分粗陋,而之所以你会步步深陷,只是因为你太贪,既想要鬼神助你身体康健,又想要鬼神助你财源广进,但天底下又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你看,神火将军这不就来找你的麻烦了吗?”
  而一听神火将军四字,方文孝登时脸色惨白,双腿一软跪在曹野面前,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来,颤抖地递到他脚边:“大人!你先前说要将那判官舌钓出来,是否已经有了应对之法?我愿意认罪!这些银票本是要给他们祭鬼的,也都可以给你!只求你别让我被判死!”
  “不愿被判死?为何?”
  曹野捡起那银票,发现这银票竟和他身上的银票一样,都是百两,心中不禁感到奇怪。
  有了十年前的前车之鉴,这些人应当很清楚,信天罗便是死罪难逃,既然横竖都是死,死在法场上与被判官舌判死又有何不同,如今竟还要出钱来求不被判死?
  闻言,方文孝将脑袋在地上咚咚磕个不停:“他们都说,被判死之人不光死时痛苦万分,死后还要被神火将军捉去受刑,即便死了也不得解脱……大人!只求你不要让我被判死,只要不被判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死时痛苦万分……”
  也是直到这时,曹野方才知道,为何所有人都对判官舌判死一事如临大敌。
  像那药商,都已经拿出家人当作祭品献给鬼神,死到临头,却还是厚着脸皮去找了道士和尚,只为帮自己续命。
  这些天罗信徒本就笃信鬼神之术,如今被仙蜕判死便意味着遭受天罚,那自然是比死还要恐怖万倍。
  “这么说,也难怪要让人当众喊出你们的名字了。”
  他喃喃道:“让你们在恐惧中度过这几日,或许,这本也是惩罚的一部分。”
  一时间,曹野心中已经有了猜想,而他侧耳去听,院子里的哭声还有安慰都没有停下,不禁轻轻叹气。
  既然判官舌要杀的都是些天罗信徒,那它的真面目,或许,南天烛也已经猜到了。
  而这一回,曹野思量片刻,说道:“方老板,我可以留你一命,但是,你要当我的饵,就必须要听我的话,否则,一旦判官找上门来,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第74章
  为了保住方文孝性命,几人不得不暂住在了方家。
  勾娘推测,以此人武功,恐怕即便找了官差来将方家团团围住也无济于事,真要动起手来,说不好还要死伤更多人,既如此,还不如直接交给她。
  不知为何,勾娘语气听起来甚至还有些兴奋,似乎在期待着与此人交手,而曹野也知,天罗一事实在牵扯颇多,让更多人在场只怕人多口杂,于是,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好在,方家家大业大,腾几间空屋子出来不是难事,而南天烛最终还是在孔雀的安慰下化悲愤为食欲,狮子大开口,将方家小厨房的家底都掏空了。
  “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晚饭时,方文孝为讨好曹野,为他们单独设宴,南天烛嘴里塞着鸡腿,手上还在够不远处的狮子头,孔雀满脸无奈,挑了个最大的夹进她碗里:“我还头一回听说有人会哭饿的……”
  “你又没挨过饿。”
  南天烛下午哭了太久,眼睛都肿成了桃子,此时却也顾不上丢脸,埋头猛吃。
  “在天罗,他们有两种方法罚我们,一种是打,一种是饿。”
  南天烛嘟囔道:“如果打,身上就会留下疤,涂药很麻烦,所以他们经常不给饭,我那时候,做梦都想吃一顿饱饭。”
  “哦,那也难怪长不高了。”
  孔雀有意想要逗她,南天烛却没上当,冷哼一声:“我看你也得多吃一点,免得那杀手找上门来叫他捉住,到时拖累勾姐姐。”
  “说来,小蜡烛,这回我们在等的杀手是谁,你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猜测?”
  忽然间,曹野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他本就一直在寻时机问起此事,此时见南天烛精神好转终是发问,却是立刻让正大口啃鸡腿的南天烛僵在原地。
  孔雀生怕南天烛再哭,没好气地翻了个大白眼:“你就非得在吃饭的时候说吗?”
  曹野苦笑:“我只是想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此人是冲着天罗信徒来的,他最终目标只是这五人,换句话说,他就和小蜡烛一样,对天罗恨之入骨。”
  如此一来,孔雀也说不出话,一桌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南天烛身上,终是将她的脸色盯得不自然起来,抿起嘴唇小声道:“其实,早就已经很明显了吧……”
  早在曹野一语道破,那二十七人当中有许多都是本来就命不久矣之人时,她便已经想到了。
  除了大夫,这世上,她只知道一类人可以窥破他人生死。
  南天烛轻声道:“过去,想要让他们信卜,最快的办法就是说出来人身上疾病,这也是为何天罗一直逼我去闻那些肉块,因为,有病之人身上的气味也与旁人不同,有人身上有药味,有人身上有血气,若生了疮,腥味就更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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