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明日还是早些下山吧……这地方再睡两日只怕他命都没了。
  曹野从小体弱多病,经常在床上一躺就是好几日,更甚者十天半个月都无法出门,对寻常发热早已习惯了,见身旁孔雀睡得四仰八叉,他无奈笑笑,终究还是没把人叫起来给自己诊脉,只是安静下榻,披上外披走出了客房。
  发热不能受风,但是那房里的霉味太重,也不知是多久没人住过,光是呆在屋里,曹野便觉得透不上气。
  也好在,今夜的月亮很亮,夜风一吹,曹野发胀的脑袋总算清醒一些,为不吵醒其他人,他咳嗽也不敢出声,忍得正是辛苦,余光里,远处的土路上却似是忽然多出了什么东西。
  什么……
  曹野眼前本就烧得一团迷糊,使劲儿揉了揉眼才看清,那似乎是一团红色的东西,就站在土坡上,一动不动地面对着他。
  “说是蓝师弟那一刀捅得极深,一心想死,也因此那把刀几乎将他自己捅穿了。”
  几个时辰前宋渊同他说过的话清晰回荡在曹野耳边,他吸进一口冰凉空气,胸口痒痛瞬间加剧,几乎本能俯身要咳。
  “别把它引过来!”
  忽然间,一只冰凉软和的手悄无声息地从他背后伸了出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屋子里有股怪味把我熏醒了,我也看到了……别出声。”
  是南天烛。
  曹野拼命将咳嗽吞了下去,侧目去看,南天烛不知何时也已经醒了,披着头发站在他身旁,巴掌小脸上一片惨白,很明显,也给吓得不轻。
  原来,那东西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他高烧出现的幻觉。
  曹野猛地扭过头去,那团红色的东西还在,而他立刻意识到,宋渊先前所说竟是一语成谶,他们上山头一晚,就碰上了太和弟子避之不及的恶鬼。
  相隔太远,曹野实在看不清那东西的面目,只能本能觉得,那应该是个人,而他不敢移开视线,直勾勾盯着那东西,小声问南天烛:“你看得清吗?”
  “这么远鬼能看清,只是……他身上多半不是血,没有闻到血腥味。”
  南天烛的鼻子比眼睛灵光多了,她说着,鼻尖微动,却还是没能闻到除了房里那股怪味以外的气味。
  那东西,就像是一团毫无声息的幽灵,凭空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一时间,草野和南天烛谁都不敢移动脚步,只能在月光下和那血红之物僵持,大眼瞪小眼。
  那真的是蓝子文吗?
  宋渊先前说,蓝子文死状凄惨,怨气极大,为报复林奇,他死后时不时便会在山上现身,使得林奇食不下咽,夜不安眠,最终在逃下山后失踪。
  宋渊还说,蓝子文现在多半已经成了杀仙鬼的附庸了……不断出现,也只是为了使人心神溃败,这样杀仙鬼才好趁虚而入。
  趁虚而入……指的便是使人害怕,然后做出错误选择?
  曹野强忍头痛思考。
  这么说来,与那东西对峙,或许于他们而言也没有好处。
  想到这儿,曹野轻轻拉住南天烛,两人屏气慢慢向后一直退到了廊下,也好在,那东西从刚才起也并未再靠近,只是停在数米开外盯着他们。
  哪怕看不清对方的眼神,但南天烛却仍然给“看”得浑身冰冷,低声道:“他应该不会过来吧,要不要叫勾姐姐起来?”
  “要真是鬼怪,叫勾娘起来也没用……她是个人,又不是神仙。”
  连着几日都是勾娘赶车,曹野心知勾娘虽不至于像他这样病倒,但多半也十分疲惫,这才能在这硬如石磨的床上睡得如此之沉。
  他想了想:“不过,不是说先前弟子看到也没被怎么样吗,最多只是被吓了一跳,事到如今,我们也只有静观其……”
  “你们搞什么呀?大半夜在外头聊天?”
  曹野话音未落,两人身后传来嘎吱一声闷响,有人打着呵欠地从房里走了出来:“裴野,原本还有你给我挡挡风,这下你起来了,冷风都吹我身上了……”
  孔雀困得眼睛都没睁开,抱怨的声音周遭二里地都能听见,南天烛倒吸一口凉气,气得一把捂住他的嘴,而曹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再一回头,才发现那个血红影子竟是离奇地消失了!
  “什么?”
  曹野后背出了一层冷汗,下意识想要上前,但紧跟着又意识到,他们如果一起离开,这屋子里岂非只剩下勾娘一个人?
  说来……勾娘怎么还没醒?
  一想到勾娘平时最是警觉,现在却毫无反应,曹野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好预感,这下再也顾不上什么陈规礼数,一把推开了南天烛和勾娘的房门,却见勾娘还端正地躺在榻上,睡得很沉。
  “勾娘……勾娘?”
  曹野心知勾娘是他们之中武功最好的,这一路走来,如若没有勾娘相护,他们三个恐怕都死了不止一次了。
  换言之,如果真要做什么于他们不利的事,就必然要先放倒勾娘才能动手。
  眼看他们搞出这么大动静勾娘都不醒,曹野心下着急,只能不断轻拍勾娘侧脸,折腾好一番勾娘才终是悠悠睁眼:“怎么了?”
  孔雀见状二话不说上手诊脉,但勾娘脉象却不见有异,四平八稳得堪比一块砖,他震惊道:“搞半天你是真的没睡醒?”
  勾娘起身揉了揉额心:“好久没睡这么舒坦的床榻,睡得有些死了……怎么了?”
  “舒……舒坦?”
  这回轮到曹野震惊了,要知道,他完全无法将这硬到家的床榻和舒坦二字联系在一起,脱口而出:“勾娘你以前睡得都是什么鬼地方?”
  勾娘神智清醒很快,看三人脸色惨白,几乎立刻就意识到发生了意外,伸手便要抓放在床头的棒槌,却又被曹野按住了手。
  他无奈:“已经跑了……刚刚还以为你是给什么阴邪东西迷了神智,早知道你是睡得死,我就不叫你让你多睡会儿了。”
  他将先前所见和勾娘说,果真,勾娘脸上毫无惧意,只道:“未免太巧,这客房平时也没有人住,结果我们一来,这东西就出现在客房前头了?”
  一瞬间,四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相对无言了一阵,勾娘却忽是一把扣住曹野的手腕,皱眉道:“你手怎么这么烫?”
  孔雀一愣,也立刻上来探了曹野的脉,当即震惊道:“大哥,你脉这么快!水放你头上都能沸,没烧晕过去就算给你面子了,怎么还敢半夜出门撞鬼?”
  “说得像是我想撞鬼似的,是人家来找我好不好?”
  曹野后知后觉身上的汗都凉了,他本想说回去睡一会儿就好,谁想心口吊着的那口气一散,他刚一起身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之后,记忆便开始变得模糊。
  “孔雀那小子,给我压了三层棉被发汗,我气都上不来,后头是生生憋晕过去的。”
  如今来到山下,曹野终于彻底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在他昏倒后,其他三人又哪里还敢在山上呆着,熬到天亮便立刻下山找客栈去了。
  他一时只觉得哭笑不得,他们就在山上住了一晚就撞鬼了,就这运气,曹野都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坏。
  “孔雀和小蜡烛呢?”
  吃了太医院开的药,曹野烧退得很快,现今除了身子发虚已没有旁的不适。
  勾娘给他披上外披,扶他下床:“闲来无事去城隍了,说是要给你去晦气,毕竟撞了那么大一个鬼,然后立刻就昏了,早上我们下山时无忧真人还让弟子送我们,像是生怕你死在山上。”
  “我倒是觉得,我病倒和撞鬼没什么关系,和他们床榻太硬有关系……”
  曹野光是回忆起昨晚那床就浑身酸痛,心想也难怪过去阮云夷常说他娇气,要是行军打仗,只怕第一天就倒在路上。
  现在看来,阮云夷可能还高估了他……他连一天都撑不过去。
  看着桌上的清粥小菜,曹野猜想南天烛和孔雀绝对是拿着他们的盘缠出去工钱吃喝了,苦笑道:“他俩什么时候混得这么熟了?按理说我这个东家倒下了,至少也该给我带个什么肉饼回来吧?”
  “肉饼你是别想了,孔雀说,你现在只能吃清淡的,也多亏了你随身带的药名贵,吃了立刻便能见效,要是没有那药,你只怕要一直昏到明天。”
  勾娘语气平铺直叙,虽无一丝探究意味,但却还是不免让曹野心里一阵发虚。
  巡察使本就是芝麻官,确实不该拿到这样名贵的药。
  他干笑一声:“我身体都这样了,再不备点好药,这么做牛做马不是送死吗?说起来,勾娘你昨夜如何能在那山上睡着……他们那褥子比冬衣还薄。”
  曹野生硬地转换话题,有心想要糊弄过去,好在,勾娘不是孔雀,向来不会追问这些事情,闻言也只是给他碗里夹了些咸菜,就在曹野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勾娘却忽是开了口,平静得就像是在说第二天早饭吃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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