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68节
……等一下。
不是,你等一下。
巫曦眼睛一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厮要我嫁的,不会是毒龙之国吧?
见巫曦神色不善地望着自己,巫天汉急忙道:“你来,你来,孤指给你看!”
说着,一行人簇拥着巫曦,硬是把他挤到一间偏殿内,其间箱箧层叠,缠着鲜艳的黑红绸缎,金银珠宝堆积如山,满眼的华丽富贵。最上面的托盘里,排满了圆润硕大的珍珠,炫耀地搭成三角尖塔形,高高拱卫着塔尖一颗龙眼大,团团亮,宝光逼人的明珠。
“王弟,你瞧,你瞧!这便是对方国主交付的聘礼。”巫天汉热切地道,“看看这些奇珍异宝,你可曾见过?这株血玉珊瑚,比殿前的那棵千年老树还大……”
聘礼即为纳征,作为婚姻仪式的一环,在聘礼之前,还有说合提亲的“纳采”,需要由新娘提出意见的“问名”,以及占卜凶吉的“纳吉”,这三环都过去了,才是交付聘礼的阶段。
也就是说,这场强制性的婚礼早就在这儿等着巫曦,只要他一回来,巫天汉就会拿这些红绸、这些财宝,将他毫不迟疑地束缚、重压。
巫曦的眼神已经很冷了。
那些兜帽人咧嘴而笑,似乎在等巫曦的反应,巫天汉身后,数十名内侍也开始纷纷谄媚地应和、惊叹,对其赞不绝口地夸耀。
“大就是好吗?”巫曦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血玉珊瑚长到三千年之后,才会脱去冗余的枝干,缩减自己的体型。好一点的血玉珊瑚通常只有指头粗,插在果盘里倒是不错看,也能保鲜水果。这么大的珊瑚谁会要?还不如让它自个儿慢慢长着,掰下来造孽。”
众人面面相觑,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兜帽人不笑了,巫天汉亦是有些气急败坏,他撑着笑容,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哈,你再看这尊黑玉龙首,乃是万年玉化的钟乳石所雕。王弟,你瞧那雕工!龙须上还能不间断地往下沁出玉露,只要喝一口,寻常人便可百病全消,甚至可以延年益寿……”
“洗手涩了些。”巫曦锐评道。
巫天汉一愣:“什么?”
“我说,洗手,干涩了些!”巫曦无聊地重复,“做成水池子就凑合吧,最好往里加点花瓣,羊乳什么的润一润,不然洗完了手会干得掉皮,护理起来很麻烦。还有什么东西?”
兜帽人的脸开始发青。
巫天汉挤出最后一个笑,指着最上面的璀璨明珠,开口道:“龙宫明珠……”
话未说完,巫曦从袖子里摸出颗一模一样的,“啪!”地往上一弹。
遭受重创,那座珠光灿烂的宝塔顿时发出崩溃的噼里哗啦声,而那颗压轴出场的“龙宫明珠”,也如撞针般滴溜溜地飞出去,不知道滚到哪去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巫曦立刻道歉,“在家里打弹子打习惯了,一下没忍住……把你们堆的小塔打没了,不要紧吧?唉也没什么好说的,送大家几颗弹子聊表歉意,不好意思啊……”
说着,他当真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圆滚滚的“龙宫明珠”,分外歉疚地发放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兜帽人早已气得浑身发抖。
所谓龙宫明珠,自然不是龙宫产出的东西,而是龙身上孕育的精粹,一条龙也只得这么一颗宝珠。为了给长留下聘,俱时龙王确实是花了心思的。
可眼下,巫曦居然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珠子,这和掏出一把龙尸有什么区别?!
“够了!”
满场闹哄哄的,巫天汉再也装不下去了,他大步上前,狠狠揪住了巫曦的衣领,及时制止了这场闹剧。
“小杂种……你不过是一介毫无权势,更无地位的小小王子,如今傍上后台,就能在我面前显摆了?!”他恶状毕露,狰狞地道,“我告诉你,今天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我会按着你的头,把你押到迎亲的轿撵上,你以为你得意了,神气了,是不是?”
巫曦没有说话,只是随意地瞥了他一眼。
又来了……又出现了!他这种眼神,这种像是看透一切,了悟一切的眼神……衬得自己一无是处,像个卑劣牲畜的眼神!
巫天汉怒吼一声,提拳要打,巫曦忽然说:“我不要聘礼。”
他不由一怔,听见巫曦接着道:“我只要我阿嬷,司膳,司珍,还有过去陪我玩的宫人,我要你放她们离开长留。如此,我就答应你的要求,怎么样?”
巫天汉惊疑不定地盯着他,巫曦的表情坦坦荡荡,没有一丝遮掩的地方。
“就这样……?”巫天汉疑惑地问,“这就是你的要求?”
“是的,”巫曦回答,“这就是我的要求。”
小畜生出去几年,倒比他小时候还要难缠棘手,倘若放几个老弱妇孺,就能让他乖乖听话……
巫天汉思索片刻,再开口时,他的笑容已是充满恶意。
“不。”他说,“如今你落在我手上,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跟我谈条件,你想都别想!去换上吉服,迎亲的队伍今天就到!”
巫曦瞅着他,定定地问:“这就是你的回答了?不再考虑一下?”
巫天汉大笑道:“改?我有什么可改的?你……!”
第二次,巫曦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一拳突如其来地挥出,重击到他的面门中央!
骨裂的脆响和鲜血一同迸溅,谁也不知他这些年究竟吃了什么灵芝仙药,居然有一把忒大的力气,直接将长留的新王砸得后仰飞出,像个破口袋一样摔出了好几米。
“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王子说,他提起拳头,扑过去就是一顿暴打。
都说乱拳抡死老师傅,他的拳头固然毫无章法,然而每一下都气力十足,像火炮似的,在新王身上重重炸开。巫天汉肯定想还击,可又谈何容易?
在业摩宫里,天材地宝流水般地挥霍出去,全被巫曦用来钻研做菜,最后吃进肚子。也就是大荒的登神之路断绝,否则他怎么着都能成了食神菜仙一类的人物。
这是谁都没想到的意外展开。
转瞬之间,巫天汉便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方才,他不过是“像”破口袋,然而此刻,他真的成了一只血淋淋,糟烂烂的破袋子。巫曦骑在他身上,他的拳头坚决,脸孔更是坚决,白皙眉心中的一点红痣,使得他便如石身不坏的佛像,凝聚着铁一样的决心。
他竟想就这样,一拳拳地处死他的兄长!
这时候,周遭呆若木鸡的人群才反应过来,他们呼喊着救驾,忙不迭地拥挤过来,然而,巫曦转过头,厉喝道:“守生!”
淡淡的金光凝聚在他周身,身为长留的王族,他当然拥有这样的特权,他身下的巫天汉同样有,可惜,巫曦砸中正脸的那一拳,已让他彻底说不出半个字了。
“过去,有人教我不要忽视那些恶意、侮辱和难听的话,”巫曦轻声说,他的双手沾满鲜血,不自觉地颤着,“好吧,教我的其实不是人,是一只坏鸟,但他说得没错——我早就该这么做了,大兄,如果我能早一点,对着你的脸狠狠来几拳,把你打得半身不遂,只能瘫在床上过活,你就不会成了这么一个罪人,你就不会……闯出这么大的祸。”
他微微喘着气,从奄奄一息,被打成一堆肉饼的新王身上站起来。
“放了我阿嬷,司膳,司珍,还有过去陪我玩的宫人,”他重复道,“我还是可以履行这个婚约。放了她们,让她们离开长留。”
他的目光锁定了那些兜帽人。
然后,我再来收拾你们。
作者有话说:
其他人:*逼婚,毫无意义地展示,炫耀聘礼的财宝*看啊,多么辉煌!
巫曦:*不感兴趣,低下头抠指甲*嗯……中午吃什么呢?
其他人:*继续逼婚,展示送亲队伍的规模*看啊,这么隆重的场面!
巫曦:*发现一只小甲虫,笑哈哈地跑去抓*哦耶,是甲虫!
其他人:*因为被忽视,非常生气,一把抢走甲虫*你应该认真听我说!
巫曦:*想哭,但是化泪水为愤怒!挥拳出击*啊哒!
其他人:*尝到厉害,立刻被打飞了*哎哟!
第66章 净琉璃之国(三十四)
兜帽人盯着巫曦,目光变得复杂玩味。
巫天汉没有什么好救的,自始至终,他就是用来牵动巫曦的一枚棋子。对于一只孔雀,而且是雄孔雀来说,再没有比“夺走另一半”更残酷的报复了。
天门即将洞开的消息,毒龙当然也知晓。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不会是朋友,只能是敌人,俱时龙王太老了,一个老且不死的敌人,正意味着它同时是世上最了解孔雀的生物。
从它打探到孔宴秋的身份,确认了他是被金曜宫在三百多年前丢进大荒的弃儿之后,这个连环计就开始在它冒着毒水的心中酝酿。它精心挑选了下一步的棋子,送自己的第二子前往长留,作为巫天汉的“宾客”,潜伏在绝对安全,拥有守生坐镇的神人国度。
恰恰好,巫天汉是个目光短浅,志大才疏的蠢货。
倘若他没有因为害人而一时心虚,召见那个幸存的孩子问话,他的妻儿就不会染上龙毒;倘若他不是只想着解决眼前的祸事,赋予毒龙进入长留的权力,他就不会被蛊惑,被强迫……年迈的长留王当然也就不用死。
可多么遗憾,他太好用了。
孔雀对伴侣的独占欲世人皆知,俱时德叉伽十分清楚,幼时被抛弃的经历,长年累月的恨意,五感缺失的生活,早就把黑孔雀折磨透了。一只半疯不疯的孔雀,势必不会允许那个小小的神人回到局势诡谲的故国,他只会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攥着对方,而神人肯定也对故国的巨变,以及生父的死讯一无所知。
于是,在傀儡登基即位之前,大量的商队,旅者和求学客就被有意无意地遣往业摩宫的方向,在他即位之后,大量关乎长留王死讯的流言蜚语同时散布到了业摩宫周边的神人国家——
“那个小神人一定会回来的。”老龙王诡秘地低语,“一切就是这么巧,玉京天阙马上就要开启,长留却出事了,他会怎么选,黑孔雀又会怎么选呢?”
论起玩弄人心,操纵奸计,它的对手不过是一头刚刚蜕羽的幼稚孔雀,一个堪堪成年的柔弱神人,何况敌在明,它在暗,一对可怜的小小爱侣,要如何才能脱出毒龙王的掌心?
正因为龙王是如此老谋深算,城府奸滑,身为它的子嗣,毒龙王子才不会将巫曦放在眼里,如今孔雀不在身边,一介小小的神人,又能翻起什么花样?
所以它们半是惊讶,半是轻蔑地旁观了巫曦将巫天汉打成一堆只会喘气的肉,就像人类围观小猫小狗打架一样。如今面对巫曦的要求,毒龙王子同样无所谓地应下了。
再次见到阔别数年的旧日亲故,巫曦的衣襟上还沾着长兄的血,他扑到年迈阿嬷的怀抱里,怀恋地吸进她身上温暖的皂角淡香,再依次拥抱了司膳和司珍。几年过去,她们的容貌不改分毫,眼中却带上了戒备的惊惶,充满恐惧地望着那些头戴兜帽的龙人。
“走,快走,”伏在她们耳边,巫曦急促地小声叮嘱,“城外你们会看到接应的人……好吧可能不是人,但是你们跟着她,是绝对安全的,别管我,快走!”
他几乎将巫天汉打死,且不说毒不毒龙,弑不弑君,巫天汉在长留自有一股稳固的势力支持,还是早早将重要的人救出这个纷乱四起的王城是最好。
等到巫曦透过千里镜,确定他最重要的人都离开了这个危险的地方,才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
这些毒龙受的尽是“长留王”的邀请,对付他们,巫曦可就用不到守生了。
“送亲的队伍,你们也会在里头,是不?”他问,“轿子在哪儿?”
毒龙咧嘴一笑,闪电般地抖出一捆龙筋绳,瞬间将巫曦绑成了个严严实实的小粽子,摔在地上。
“你……!”巫曦双目圆睁,刚要呼喊,嘴皮便是一封,犹如被浆糊粘住,半点开不了口。
毒龙露出古怪的笑意,方才受到明珠羞辱的那口恶气,此刻才算消解。
“新娘子,我也想好好待你,可据我的所闻所见,你未免太过滑不溜手,很有点小聪明,所以,我只好先下手为强。这是千年龙筋,管你是神是仙,但凡能挣脱一点,我跟着你姓!”
巫曦很想说我才没有你这么大的丑儿子!只是嘴被封着,唯有狠狠瞪它。
毒龙王子嘿嘿冷笑,吐出分叉的舌尖,看见它毫无顾忌,做出如此异状,殿中聚集着几十号人,全吓得噤若寒蝉,筋酥脚软,直到后头的毒龙伸长脖子,“咔嚓”一口,将一名内侍的头连着半个胸膛血淋淋地咬下,满殿神人才惊声尖叫着逃窜,像一群惊惶的蚂蚁,分散到宫殿的各个角落去了。
失算……!
巫曦无法阻拦,只能当个小粽子,被毒龙拎在爪子上,动弹不得,摇摇晃晃地一路向下。
毒龙侵入的这段时间,已经修建出了一条漫长的,像火山下方一样的幽深隧道。在那里,一驾颇具毒龙审美的轿撵早就备好,两列抬轿的小毒龙亦是整装待发。毒龙王子将巫曦往那个四面透风的轿子里一丢,变化原形,志得意满地道:“启程!”
但是也没有太失算。
耳边风声呼啸,将隧道两侧燃烧的妖异的紫色火炎拉长成许多模糊的流线,令巫曦无法抑制地想起另一个拥有黑紫色火焰的坏鸟。
但现在不是睹物思人……思鸟的时候,他翻倒在车驾里,手中已然点起一簇金色的灵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