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阮钺没有让谈意惟等太久,很快就从下面的小路爬了上来。
  他几乎没走什么弯路,一口气爬到这里也不怎么喘,高高大大的身影快步走到谈意惟面前站定,把垂头丧气的人拉起来,什么也没问,只是把手套围巾摘了下来,给对方仔仔细细地戴上,裹成一个圆圆的,软软的小仓鼠。
  谈意惟见到阮钺,紧绷的神经立刻放松下来,他的体力已经在迷路和等待之中耗尽了,被阮钺拉着往山下走,走了几步就腿软。
  阮钺回头查看了一下他的情况,没有过多犹豫,很利落地蹲下身,把他背了起来。
  谈意惟有点害怕,毕竟是下山的路,脚滑的话还是会有点危险,他不安地扭了扭,立刻被抓紧了膝弯。阮钺的力气很大,是从小就负重跑步的成果,谈意惟老实下来,伏在阮钺肩头,没忍住就偷偷地哭了一下。
  阮钺本来正在家里帮忙做晚上的年夜饭,接到电话,立刻就赶来了,他在山路上稳稳地走着,稍微放慢了脚步,尽量不让背上的人感到颠簸。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看不见了,仅余一点暧昧的余辉,与山林之间沉沉的暮霭一起笼在两个人身上,糊成一片朦胧的影子,阮钺就这样一步一步,将人背下了山。
  到了山脚通向公路的村口,阮钺把谈意惟放下来,掏出手机打车。
  谈意惟低着头,一直都没说话,他不想回家,不想见到自己的“家人”。他知道谈新、何云、谈礼人现在应该是正在家里吃年夜饭,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在过年的这几天,为了新年的好彩头,他们还是会做出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将所有无法调和的矛盾暂且搁到饭桌下面去。
  但也不会有人在意他,即使是在走散的6小时之后,当他走进门去,所要面对的还是几张漠然的,甚至有几分厌恶流露的脸。
  上了出租车,谈意惟还是蔫蔫的,手撑着下巴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农田,乡镇里早已闭门歇业的五金店、饭店,他什么也没在思考,好像只是本能地感到哀伤。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车子行驶的方向好像不对。
  不是回家的路,而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他扭头看了看阮钺,阮钺在他身边,正拿着手机,在看火车票。
  他凑过去,软乎乎的脸靠上阮钺的肩膀,一起看着手机屏幕的页面。
  “干嘛呀?”他不解地问。
  阮钺没躲开,就这么让他看着,一边很自然地回答说:“不回家了,现在回学校。”
  谈意惟有点震惊,漆黑的眼珠子圆圆地望向阮钺的脸,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不回家,回学校?”
  “嗯,回我们家”阮钺说,然后话锋一转,问,“你身份证带了吗?”
  谈意惟摸了摸口袋,摸出钱包,里面证件都齐,这钱包是他自己diy手工做的,略带磨砂质感的表皮纹路是一点一点亲手画的,他也给阮钺做了同款,只是颜色不同,阮钺也都一直随身携带。
  “但现在只买得到普快的硬座,坐16个小时,得委屈你一下了。”阮钺微微偏过头,垂下眼睛看他。
  谈意惟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很开心地笑了。
  出租车很快停在火车站广场边,除夕夜外头几乎没什么人,两个人下了车,穿过空空荡荡的广场,走进候车大厅,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这个时候坐火车出行的,大多是除夕没放假,下了班连夜往家赶的社畜,都是一脸疲态,带着淡淡的死感。火车9点35分到站,谈意惟在8岁以后就没坐过绿皮车,感觉什么都很新鲜,他们上了车,坐在靠近车厢连接处的窗边。
  硬座车厢的人不算多,大部分都在闭目养神,油黄而昏暗的顶灯照下来,每个人脸上的皱纹与阴影都特别明显,列车售货员时不时推着小车经过,卖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火腿肠,基本上没人抬起眼皮看他,只是偶尔配合地收一收横在过道上的腿。
  阮钺在候车的时候买了两瓶矿泉水,上车坐定之后,就从谈意惟口袋里把哮喘维持药拿出来,看着他吸了,又让他去洗手间漱漱口。
  车厢里开了空调暖风,温度还挺高,阮钺把外套脱下来,让谈意惟盖着外套,枕在自己腿上睡觉。
  这个姿势其实并不舒服,但谈意惟还是暖暖和和地睡着了,他的脸被罩在兜帽下面,紧紧贴着阮钺的纯棉运动裤,很踏实,很安心,油黄的灯光和售货员的叫卖声都渐渐远去,只有运动裤下面真实的体温烧着他的皮肤。
  渐渐地,人们都横七竖八地在座位上睡了,售货员依然时不时推着小车卖水果,随着时间的推移,小车每经过一次,水果的价钱就会更便宜一点儿。
  半夜,有人忍不住烟瘾,跑到车厢连接处来抽烟,谈意惟被刺激到呼吸道,开始有点咳嗽,阮钺从半梦半醒中睁开眼睛,看到谈意惟慢慢坐直了,捂着嘴在咳,他皱了皱眉,又给人吸了一口药,漱了口,然后走过去和吸烟的人交涉。
  吸烟的大哥还算通情达理,听到说这边有人不能闻烟味儿之后,猛地又抓紧吸了两下,就把烟掐了丢进垃圾桶。阮钺回到座位,拿着自己的水给谈意惟喂了几口,当售货员推着卖水果的小车再一次经过的时候,他买了一兜橘子,给困得迷迷瞪瞪的谈意惟润润嗓。
  谈意惟吸了药之后很快不咳了,就半闭着眼睛等投喂,一瓣一瓣地吃了一整个,又脑袋一歪,靠到阮钺肩头,舔了舔嘴唇,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句:
  “阮钺,你怎么这么好呀?”
  阮钺剥橘子的手一顿,尔后平静地反问:
  “好什么?”
  谈意惟已经困到无法思考,整个人歪着贴在阮钺身上,嘴里一个音节也发不明白。
  好什么呢?好可靠,好体贴,好……好喜欢,一个念头隐隐约约地在意识中成形,这感受十分鲜明,内涵却混沌不清,也不知道是喜欢现在这种感觉,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还没想明白的时候,他就再一次沉沉地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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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今天在医院待了一整天,,没能更新很多,明天会加油的!
  第20章 生命补剂
  谈意惟从来没过过这么开心的一个春节。
  从除夕到大年初八,学校对面的饭店、商店大多都关门,学校里只有第五食堂还在供应三餐,他们下了火车,就坐地铁去了市中心的大超市,买了对联、年货,还有蔬果鲜肉,大包小包地提回出租屋过年。
  谈意惟给手机充上电之后,还是给谈新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先回学校去了,请爸爸不要担心,谈新没多说什么,又给他打了一笔钱。
  收到转账之后,他心情复杂地把手机收起来,转过脸去看门外正在贴对联的阮钺。
  阮钺个子高,不用踩板凳,一伸手就够得到门框最上边,他拿着对联比划一下,喊谈意惟出来看看有没有歪掉。
  谈意惟应了一声,窜出来,站在对门的位置,抱着手臂打量了一下,比一个ok的手势。阮钺用透明胶把上下联贴好,又去屋里拿了小板凳,踩着贴上了横批。
  “吉星高照。”
  谈意惟小小声地念了一遍,觉得有点开心起来。
  新的对联,新的装饰品,还有厨房、冰箱里满满的食物,都在向他昭示着,这是他和阮钺的家,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在这里,没有莫名其妙的责骂,没有近乎虐待的冷暴力,只有温馨、安心,还有很多很多的爱。
  对,很多很多的爱,他觉得,自己和阮钺这种过于密切的关系背后,应该是有爱在支撑,不仅仅是朋友,阮钺才应当是他真正的家人。
  他走到阮钺身边,小心地问:“你爸妈有联系你吗?有没有叫你回去呀?”
  阮钺从板凳上下来,抬头检查了一下成果,拍拍手上的灰,说:“嗯,我没接,不用管。”
  谈意惟犹豫一下,又说:“你妈妈会不会担心?”
  阮钺把板凳收起来,另一只手去推谈意惟的背,把人推回门内,转移话题道:“晚上想吃什么?包饺子可以吗?”
  谈意惟点点头,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包饺子,本来是中国人过春节的一个传统项目,但谈新与何云从来不做这种麻烦事,都是买了速冻的煮了了事,谈意惟很高兴能和阮钺一起做家人应该做的事,兴冲冲地拉着他就要进厨房,阮钺有点无奈,想让他先回卧室补会觉,等和好面拌好馅儿了再喊他。
  谈意惟昨天晚上在火车上确实也没睡好,但比起要和阮钺一起包饺子这件事,这点疲倦算不了什么,他扯着阮钺的小臂,还是把人拖进了厨房。
  谈意惟没有和面的经验,更不会调馅儿,阮钺打发他先去切姜切葱,然后拖出来橱柜里的中筋面粉,少量多次地混了水揉成团,放到案板上给谈意惟玩一会儿,自己去拿出刚买的鲜肉剁肉馅。
  谈意惟接手了面团,开始花很大力气上手揉,他在动手操作的事情上一向很聪明,很快就把面团揉得又漂亮又光滑,最后再根据阮钺的指导搓成长条,放到湿布下面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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