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春色 第63节

  云泠蹙眉,打起帘子一瞧,这厢房内空荡荡的,连陆娘子也不见了。
  方才那个管事嬷嬷摇摇晃晃站起来,她虽昏睡了一个多时辰,只自己却不晓得,迷迷糊糊道:“云泠姑娘,你回来了?方才陆娘子要我们喝喜酒呢?”
  云泠脸色不太好看:“陆娘子人呢?”
  管事嬷嬷挠挠头:“陆娘子?陆娘子同六娘在屋子里呢。”
  她说着,往里头瞧了一眼,又瞧了一眼,一下子吓得清醒过来:“陆娘子......陆娘子怎得不见了!”
  云泠抬脚便将她踢翻在地:“你们办的好差事。”
  她说完往廊下的交椅上一座,沉静道:“去吧,让前院的守卫们同你一道,封锁了府上的各处角门,往园子里去寻陆娘子。倒也不必慌乱,陆娘子想来也出不得这侯府,便是出了侯府,世子现已进京了,想来也是出不了京都的。”
  第70章
  脱开身
  前院中锣鼓喧天,宾客盈门,在这一片喧嚣中,世子院里的守卫奴仆们忽而将各个角门把持了,将侯府里里外外翻了一遍。
  竹韵居中那位管事嬷嬷白着脸跑回来,对云泠道:“云泠姑娘,今日府上闹哄哄的,好不容易翻找了一遍,却是未见着陆娘子的身影。守门上的小厮也盘问了,今儿个这样的日子,自然是进进出出各色人等,各个角门上的小厮也忙乱了,自是未留意过陆娘子是否出了侯府。”
  云泠放下茶盏,起了身:“去六娘院子里瞧瞧。”
  她说着,便带了几个婆子往崔灵毓的院里去了。
  崔灵毓住在松思院后头的毓秀阁中。待云泠进了毓秀阁,竟发现里头静悄悄的,崔灵毓同几个丫鬟也是醉的东倒西歪。
  云泠拿了凉茶,将人唤醒,问崔灵毓:“六娘,你可知晓陆娘子去了何处?”
  崔灵毓脸颊酡红,坐在床榻上缓了一会子,才迷迷瞪瞪道:“青凝?今日我去竹韵居送喜饼喜酒,青凝嫌在竹韵居呆着烦闷,便跟我来了毓秀阁打发时间,我们姐妹凑在一处吃了杯三姐姐的喜酒,谁曾想竟是醉了过去。”
  她抬眼四处打量:“青凝不见了吗?方才还在这儿呢。”
  云泠静静瞧着她,忽而冷笑一声:“六娘不必在我面前打马虎眼,你送去竹韵居的喜酒喜饼有问题,里头怕是加了安眠的物什,陆娘子既然是在你毓秀阁消失的,那六娘便要负起这责任来,等着世子回来发落。”
  云泠能做崔凛后院里的管事,自然也是个冷静理智的,不过片刻,便反应过来这里头的蹊跷。
  崔灵毓闻言,一下子清醒了,她自知瞒不过,又实在害怕世子的手段,这便去扯云泠的衣袖:“我......怨不得我,是陆青凝.....”
  “是陆青凝威胁我,要我替她送了那喜饼喜酒去,又教我回来后只管吃醉昏睡,不管云泠姑娘你问什么,都只做不知。她......她说我若帮了她,她便不再向四房索要那笔嫁妆,我.....我也是迫于无奈.....。”
  “至于她去了何处,我却是一无所知。”
  云泠闻言,一甩衣袖便出了毓秀阁,她倒是没想到,陆娘子瞧着像只温顺的雀儿,竟有这般缜密的心思。
  她欲再往门房去盘查,脚步匆匆上了碧水桥,不妨竟远远看见了崔凛。
  欣长挺拔的郎君宽肩窄腰、脚步飒飒,他身上的骑装还未来得及换,往常的锋锐减了些,疏朗的眉眼间藏了一段绕指柔,仿佛朗月生辉,越发皎洁温润。
  他急着回来看他的安安。
  云泠瞧着这样的世子忽而有些后怕,屈膝行礼:“世子。”
  崔凛顿住,微微挑眉看她。
  云泠嗓子发紧,最终还是抬起头:“世子,陆娘子不见了,现下怕是已出府去了。”
  崔凛顿了顿,犹不可信:“你说什么?”
  云泠便只得又重复了一句:“陆娘子她,逃出府去了。”
  崔凛恍惚了一瞬,眉目间的柔情顷刻褪了去,他面上还是不辩喜怒的清浅,却无端让人觉出肃杀的寒意来,他说:“真是好个陆青凝。”
  再掀起眼睑时,深邃的眉眼间已是结了寒冰,连心口都冻结了,只余下一段不可追忆的柔情余韵,他朗声唤云岩:“去通知锦衣卫司遇青,闭了四方城门,挨个排查,必要寻到陆青凝!”
  .....
  青凝从侯府出来时,天色阴沉起来,眼瞧着要下雨。她今日着了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袄子,青缎掐牙背心,细褶白绫裙,是府上丫鬟们惯常穿的样式。
  从侯府出来拐进小巷,巷子尽头便是檀州街,王怀正驾了车马,往巷子里张望。
  待见着了青凝,王怀挠挠头:“陆娘子,你今日为何要去黍江口?月初正是起潮的时候,现下又起了风,怕是风大浪急。”
  青凝上了车,并不多言,只是对王怀道:“不妨事,你只管送我过去。”
  王怀也不好再多问,只好驾车沿檀州街往南行去。
  青凝细细盘算,从檀州街往南,拐至和义门,再走上小半个时辰,便可至黍江口岸。
  只是方至和义门,马车猛然顿住,王怀的脸探进来:“陆娘子,也不知出了何等大事,前头呼啦啦来了一群官爷,将和义门死死把持住,正挨个搜查放行呢。说是连四方城门也要关闭了,有那要走陆路出城的,或者急往客船码头乘舟的,都被拦了下来。”
  青凝细白的指紧紧抓着车沿,指尖微微泛白,她说:“咱们只是去黍江口,倒也不必出城门,往南拐去谭口街,沿着护城河往上,可直到江边。”
  王怀这才想起来,还有这条路可走,忙调转了马车,往谭口街去。
  ......
  午时一过,四方城门皆闭,连客舟码头都被团团围住。
  皇城司内的桌案上燃了一柱香,明明灭灭。
  锦衣卫指挥使司遇青瞧着那炷香,有些为难。
  他对着崔凛弯下腰,恭敬道:“世子,你只给司某一炷香的功夫,便要司某将这京中翻一遍,只为寻个小娘子。锦衣卫虽说无孔不入,但时间这样短,却也是不好办。”
  崔凛面上辨不出喜怒,缓缓喝了口茶水,掀起眼睑看住了司遇青。
  司遇青只觉那目光如有千钧,压的他膝盖发软,不由冒出一层层的冷汗来,改了口风:“司某......司某定当竭尽所能,不负世子所托!”
  他说着,便发了口信,调动皇城司所有锦衣卫与兵役,往京中细细探查。
  锦衣卫经营这许多年,自然不是吃素的,在那一柱香将要燃尽时,有下属来禀:“世子,司指挥,城中有人瞧见那清河绣坊的伙计-王怀,驾了车往黍江口去了,里头坐的大概便是陆娘子了。”
  崔凛闻言,猛然起了身,他大步往外走,氅衣上的暗绣麒麟脚踏峰峦,转瞬间上了马,往黍江口去。
  .......
  王怀驾车至黍江口时,是申时一刻。
  阴沉沉的天,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青凝下了车,瞧了眼暗沉的天色,便往黍江楼走去。
  这黍江口岸上立着黍江楼,上回青凝生辰,崔凛在这儿为她放了一夜的焰火。黍江楼一楼,有平伸出来的四角亭台,同堤岸平齐,凌驾在江面上,正是观赏江景的好去处。
  王怀瞧见青凝往那处去,忙道:“陆娘子,今日风大浪急,你莫要跌进江中了。”
  青凝转头朝他笑:“你不必担忧我,且先回去吧,莫让吴掌柜担心。”
  她这话说完了,却见暗沉的天色中亮起风灯来,一对人马须臾便至近前。
  崔凛翻身下马时,一眼便见青凝正站在亭台的尽头,衣袂飘飘,云鬓楚腰。
  他顿住脚,眼里蕴着滔天巨浪,他问:“安安,你为何要来此处?可是要借了路过
  的船只,好顺风而行,离了京都?”
  他果真多智近妖,青凝看着这样的崔凛没说话,水润润的眼,还是他离去前的娇媚模样。
  青凝想,与崔凛这样的人为敌,真是一件顶顶可怕的事,他果然在她下车的那一刻,便寻来了黍江口。她费尽心机,一步步铺陈,他却不过须臾便能寻到她。
  额角有青筋在跳,崔凛又近一步:“安安,为什么呢?我待你不好吗?”
  青凝后退一步,双手背在身后,手里握着他送她的那把轻巧弓弩。
  瞧见他大步而来,青凝轻轻叹一声,忽而柔柔唤了声:“二哥哥”
  这声二哥哥倒叫崔凛愣了一瞬,多像她在他身下时依赖的口吻,他走前她还勾着他的脖颈,同他道:“二哥哥,我如今只有你了。”
  可便是这愣怔的一瞬,便有寒光闪闪的箭簇飞过来,直直插入了他的心口,崔凛闷哼一声,咳出一口鲜血来。
  再抬眼,便见青凝纵身一跃,跳入了滚滚江流。
  第71章
  新生
  春花凋谢,秋叶飘零,疾缓之间,已至冬日。
  金陵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一些,阴沉沉的天,飘着细小的雪花,这南方的雪又不同于北方的鹅毛大雪,是轻柔和缓、夹着雨丝的。
  青凝一身半新不旧的袄子,撑了把油纸伞,从坊市出来,她这几日绣了两个荷包,送去金陵绣坊换了一吊钱。
  如今已是年节时分,距青凝跳江已是大半载了。那时青凝便料到,大抵不能顺利的上了卓家的商船,她便暗中求了卓家大郎,要他行至黍江口岸时将她救起,卓家商船整日往来于江上,自然有那深谙水性的,倒也不负所托,将她救了上来。
  她躲在船中,并不敢下船,随商船往来于南北之间,估摸着崔凛便是不信她死了,也已将大周翻了个遍,大抵也已歇了心思,这才敢落脚在金陵。
  金陵市埠繁华,往来商贩众多,隐在熙熙攘攘的市井中,倒不会引人注目。
  今儿个有了收入,青凝便打算去药铺买几味香料,好做些香囊之类的小物件。
  不妨她刚走几步,就瞧见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子,正拽着一对小姐妹往花街去,一壁走一壁骂:“休要作死作活,老子养你们这么大,眼瞧着要饿死了,送你们去那花街柳巷混口饭吃,也算对得起你们。”
  那小一些的十一二岁的模样,惶恐地抱住那汉子的大腿:“爹爹,我们日后再少吃一点成不成,你别把我们送去花街了,柳婶子说了,那种地方会吃人的。”
  那大的许是十三四岁了,又去抱她爹爹的另一条腿:“爹爹你只卖我一个成不成,我一定多多的接客,给你送银钱回来,你就放了妹妹好不好?”
  今年湖广发了大水,不少难民逃入这江南鱼米之乡。难民多了,便免不了那卖儿卖女卖妻妾的,如今在金陵,这场景倒是不少见。
  青凝有些不忍心,站在街口顿了顿。
  那大些的丫头是个机灵的,瞧见青凝驻足,扑到她脚前:“娘子,娘子,你要奴仆吗,你买了我们吧,只要给我们一口饭吃,我们两姐妹什么苦都吃得。”
  那汉子也停了下来,人心都是肉长的,将自己的女儿送去烟花柳巷,多少也是不忍心的。
  那汉子张张嘴,也求她:“娘子,你若想要奴仆,十两银子便把她俩带走吧,实在是没活路了。”
  青凝攥了攥手中的银钱,她被救上船时,头上的钗环都被冲散了,只余下手上的红珊瑚手串,方来金陵她便把那红珊瑚手串典当了,当了五十两纹银,昨日租赁了西街口的宅子,已是去了二十两。
  可她犹豫了再犹豫,还是将人买了下来。
  那汉子本就是去卖女儿的,早就备下了身契,青凝付了银子,便利落的拿走了身契,
  她带这两姐妹去买了冬衣,又去添置日常用度,这便往西街口的一处民宅去了。
  一间正厅、一间厢房、一处天井,便是这处民宅的所有,极简朴又极窄小。这西街口好几条巷子都是这类一进的宅子,住的都是附近的乡民,也算是安宁。
  青凝将人领进去,让两姐妹自去打了热水洗脸:“我这儿比不得那些大户人家,你们随我回来倒要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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