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终于,贺望泊开口了:“死亡为什么不能将我们分开?”
  白舟好笃定的语气,他怎么能控制生死。
  其实他许诺这辈子已经足够了。他给的越多,贺望泊想要的就越多。
  白舟定定地看了他一时,忽然说了句“跟我来”,就牵着贺望泊的手往海里走。
  起先海水只是没过他们的膝盖,后来是大腿、腰腹,白舟没有停下的意思,还在往海的深处走。
  海面很平静,但越是平静就越容易发生危险。贺望泊叫住他:“舟舟。”
  白舟仿佛听不见,牵着贺望泊的手继续涉水,直到海水没过脖颈,他突然回过身来,抱住了贺望泊,用身体的力量将他按入了水下。
  贺望泊来不及闭气,水流沿着呼吸道灌入胸肺,极其真实的窒息感。他的第一反应是带白舟往海面上游,可是白舟在海里似乎的确有掌控生死的力量,贺望泊被他桎梏,竟完全无法游动。
  他们在下沉,在这片陌生的异域海洋。
  贺望泊仰起头,看见海面的光波在白舟的脸上浮动。白舟的神色肃穆,就像一座白色大理石雕塑,深埋海底的旷世奇珍,只有以溺亡为代价才能得见一眼。
  是梦吗?缺失逻辑的、不合常理的梦。
  幻觉,漫漫无期的幻觉。
  氧气在消亡,贺望泊感到心脏的跳动逐渐缓慢。疼痛,每一块构建他的血肉都在叫嚣着疼痛,耳里有啸叫,提醒着他这不是梦,不是幻觉,这是千真万确的死亡。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贺望泊忽然笑了起来,捧起白舟的脸,亲吻与他共死的爱人,并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将他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
  贺望泊咳着嗽醒来是在岸上,白舟坐在他身边,神情依旧温和,仿佛未曾濒临溺亡。
  白舟永远如此,温和地、包容地爱着贺望泊。相比起贺望泊,他的情感不够鲜明、不够炽热,所以贺望泊总觉得不够。
  可现在够了,很足够。
  贺望泊一边喘气一边笑:“原、原来也是个疯的。”
  白舟撩起自己的衣角,“不疯哪会捅自己一刀。”
  那道伤疤崎岖地长在白舟的肌肤里,再也不会好了。贺望泊一怔,在无数血腥的回忆涌上脑海之前,白舟握住了他的手。
  “我们都是一样的。”
  白舟解开贺望泊的袖扣,将他的衬衫拉至手肘,露出他左手手臂那一排割腕后留下的扭曲伤疤。
  白舟的指尖轻柔地将每一条都抚过,这些曾经带给他剧痛的创口,如今成了一种存在的证明。
  “像是海浪。”白舟说。
  贺望泊盯着白舟左腰那条蜿蜒的疤痕,许久,缓缓地伸出手,触碰、抚摸。
  自己的伤口像是海浪,而白舟的伤口则像是一条海岸线。
  “当年你被我爸送去格莱港以后,我找出了你送给我的电子宠物。”
  那年白舟送给贺望泊一款拓麻歌子做生日礼物,他说他挑的这一款很容易养,会一直陪着贺望泊。贺望泊收下了礼物,却从未开机。他那时只要白舟,拒绝任何替代品。
  直到白舟被贺择正送走,贺望泊才重新找出那颗拓麻歌子。
  他认认真真地养了一段时间,电子宠物却依旧死亡了。
  应该是有原因的,可当下贺望泊根本无力深究。虚拟宠物的死亡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在那颗卡通骷髅头跳出来以后,贺望泊马上崩溃了。
  白舟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他说这一款很容易养。他说他不会离开,会永远爱他。
  他最终还是逃了。
  “那时候我想,既然你出尔反尔,那么错在你,我应该把你抓回来,直接在你四肢焊上链子,没有钥匙,脖子也戴上项圈,像条狗一样被我关在家里。但更多时候是想,我要杀了你,然后再自杀。”
  白舟静静地听着。
  “可我还是舍不得,”贺望泊托起白舟的手,轻轻吻了吻他的掌心,而后贴在脸侧,“舟舟,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可伤害你从来都不是我的本意。我很害怕自己会做出彻底毁掉你的事,所以我只能先毁掉我自己。”
  “那我是不是很差劲,我刚刚真的有想过就这样跟你一起去死。”白舟问。
  贺望泊笑起来,“不、不会,舟舟,怎么会。”
  “林老师说,你以为我是幻觉,因为你不相信我也是疯的。事实上,我自己也很惊讶,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可是,正常的小孩好像不能一动不动地看海看一整天。”
  “那个晚上,我回到家,看见你坐在纸船里……你说,这世上的一切都很无聊。”
  “嗯,很无聊,不知道有什么意义,所以家人很重要,把我拴在了这个世界上……望泊,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贺望泊取过白舟手里的戒指,“舟舟,我们果然都是一样的。”
  所以才会这样致命地被对方深深吸引。
  他顺开白舟的五指,将那一圈波纹戒指顺着他纤长白净的无名指,一直套到了指根。
  白舟也回以同样的动作,然后张开贺望泊和自己的手,并放在一起仔细地看。
  “我很喜欢。”贺望泊说。
  “那就好,我挑了很久。”
  这对戒指没有钻石,作为婚戒而言似乎并不恰当,毕竟钻石的意义是爱情坚不可摧。
  可白舟实在钟情这海浪的设计。他们也并不是一对坚不可摧的爱侣,过去五年总是在离散,频频犯错,好在他们总会一次次回到对方的身边,如同海浪与岸。
  贺望泊站起身,说他也有东西要给白舟,然后他牵着白舟的手来到了书房。保险柜,输入密码,是白舟的生日。
  柜子里安放着一对红色丝绒礼盒,白舟立刻就猜到了盒子里是什么。
  “五年前,你被我爸送去伊尔伯斯的那天,我本来是想跟你求婚的。”
  贺望泊打开礼盒。他买的戒指就有钻石了,而且显然价格不菲,那颗主石足有三到四克拉左右,还不算其他陪衬的附石。
  白舟挑戒指的时候其实很幸福,因为他知道贺望泊一定会答应他的求婚。
  那贺望泊在挑戒指的时候呢?钻石越大越矢志不渝吗?号角吹得这么响亮,是因为内心清楚白舟根本不想和他结婚吗?
  “谢谢,”白舟说,“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贺望泊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 叹了口气,道,“这才像个礼物啊……不过这在格莱港应该很容易被盯上吧?”
  “嗯,”白舟转着礼盒,看钻戒折射出闪光,“格莱港的治安不算太好。”
  “那就继续放在这吧。”贺望泊说着合上礼盒,正要重新放进保险柜,被白舟制止了。
  “带回去吧,”白舟将保险柜里、他曾经送给贺望泊做生日礼物的电子宠物一并取出,“这个也带回去。”
  “望泊,你以后很想我的时候,不用再来这里了,我就在你身边。”
  -
  两人正式登记结婚是在一个月后,办完手续去老地方吃饭。老板娘虽然惊讶于两人的速度之快,在她眼里这两人应该认识没多久,但还是热烈地祝福了他们。
  问起酒席的事,贺望泊说他们不打算办。两人的计划是用一个月周游世界,但白舟的年假所剩无几,这计划要等到明年才能实现。
  尽管不办酒席,他们还是跟文姨简单吃了餐饭,没有叫上赵明仰。贺望泊跟以前那些朋友已经都不来往了。他这人心防高,跟朋友从不交心,断不断掉都无所谓。
  白舟这边不一样,程桑柳跟方应雅都可以算作是他的家人了,饭是一定要吃的。方应雅应下了,程桑柳却一直没回。方应雅让白舟不必担心,她会帮忙劝劝的。
  白舟跟贺望泊保证她们最终一定会接纳他,但贺望泊明白这并非一种真正的接纳。她们向来以白舟的意愿为先,既然白舟执意要跟贺望泊在一起,她们只得无可奈何地接受。
  贺望泊不会得到她们的认可,至少短期内不可能。
  那餐饭也吃得的确尴尬,没有握手言和的大团圆戏码。程桑柳很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脸色,只是实在无法对着贺望泊笑出来。
  方应雅稍微好点,她的性格比程桑柳要平和,还问了两人之后的安排。得知两人打算明年环球旅行,甚至提议了一些适合新人去的地方。
  散场时程桑柳跟贺望泊走在后面,压着音量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有人用尽所有办法只要一个机会,白舟都不肯给,这辈子一定要死磕在你这。说实话,我还是认为你不是对的人,不如说,是个绝对错误的选项。可既然他非你不可,我只能祝他不会一错到底。”
  说不生气是假的,程桑柳的话过于直接,丝毫不留情面。尽管贺望泊一再提醒自己忍耐,还是忍不住沉了面色,“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只有我们自己最清楚。”
  “的确,但白舟在icu躺了一个星期,在我这个外人看来,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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