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在这一地成千上万的白色纸船里,白舟伸出手,同样复上贺望泊的胸膛。贺望泊的心跳得极快,强而用力地一下下撞击着白舟的手掌。
  这是只为他而跳动的心脏。
  正如这些纸船,每一只都在诉说贺望泊病笃危殆般的爱。
  这么多年,白舟一直都在那片深夜的黑色大海里飘浮,直到遇见贺望泊,他才有了可以停泊的岸。
  “困着我吧,望泊,永远地困着我。”
  【作者有话说】
  两个虚无主义者,泊舟天造地设命中注定(落泪)
  (希望没有写崩,温柔天使其实一直有隐藏的疯批属性,好香……
  第61章 不要醒
  这是一场梦,缺失逻辑的、不合常理的梦,梦里有一地数以万计的洁白纸船。
  或是早在某个瞬间,他已经死亡。在子宫里被母亲堕下,在失去呼吸的白舟旁吞下了那盒安眠药,在遍地狼藉里用瓷器扎破了内脏,在浴缸里血流至死,在那个夜晚没有打给救护车。他已经死过无数次,这些是重重死亡叠加后的幻象,五感都是虚假的。
  -
  机场里,白舟在进入禁区之前跟贺望泊做最后的道别,穿的还是来时那一件单薄的棒球外套,但脖子多了一条早上贺望泊要他围的围巾。
  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白舟比谁都期望能跟贺望泊再呆久一点。可他这次突然飞来南淳,是以翘掉大学的入职手续办理为代价。大学已经发邮件催了他两次,实在不能再拖。
  贺望泊大概不常围这条围巾,毛织里没有他的气味。
  明明还没分开,就已经开始想念。
  “我过两天就回来,”白舟道,“我们一起过年。”
  贺望泊笑了笑,没说什么。
  白舟认真道:“我知道我过去总是出尔反尔,但这次是真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的航班就要开始登机,白舟不能再耽搁,可是他刚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抱住了贺望泊。
  他们很少在公众场合这样亲昵,但机场是分离的地方,拥抱是最常发生的动作,倒也不算惹人注目。
  “等我。”白舟说。
  -
  送走白舟以后,贺望泊从机场径直去了长云医院,这次他早有预约。林玉芳做完例行的检查以后,问新药怎么样。
  贺望泊回答大概率失效了,并简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林玉芳皱起眉,“新开的这款药在控制幻觉方面,可以说是一线药物里最有效的了,不应该发生这种事……望泊,有其他人见过这个白舟吗?”
  贺望泊犹豫道:“或许文姨……”
  林玉芳让贺望泊稍等片刻,离开诊室,拨了个电话给文姨。
  她的措辞很谨慎,没有暴露贺望泊罹患思觉失调的信息,只想得知白舟是否回过南淳。
  在得到答案以后,林玉芳的神情变得凝重。她不清楚这对于自己的病人而言是不是一件好事。
  这两年她尝试了许多不同的治疗方案,也只能减慢贺望泊病情恶化的速度。虽然对于大部分人格障碍的患者而言,全然康复是不现实的,但贺望泊连丁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
  这次白舟跟贺望泊复合,能够成功创建起稳定的亲密关系最好,如果又一次失败,林玉芳不认为贺望泊能挨得过去。
  无论如何,至少药没有失效,这几天贺望泊经历的一切都是切实发生过的。
  林玉芳向贺望泊确认了白舟并非幻觉,出乎她的意料,贺望泊没有流露半分惊喜的神色,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坐着。
  林玉芳有种不详的直觉。
  “望泊,”她问,“你现在有什么感受?”
  “我无法相信。”
  “无法相信白舟回来了吗?”
  “不仅如此,”他说,“我无法相信现在我看见的一切。”
  “林医生,有什么可以证明您也是真实的?”
  -
  这是一场梦,缺失逻辑的、不合常理的梦,是重重死亡叠加后的幻象。
  包括眼前这个流泪的白舟。
  可为什么明知这是假的,他的内心还是感受到了一阵难以忍耐的痛楚。
  “别哭,”贺望泊用拇指轻轻擦拭白舟的眼泪,“舟舟,不要哭。”
  白舟握住了贺望泊的手,贴上脸颊,“望泊,我真的在这里。”
  贺望泊沉默。
  一旁的林玉芳轻轻叹了口气,“这是行不通的。”
  白舟实则清楚,这是一道无解题,他根本就没办法向贺望泊证明任何事物,因为这一切都会被贺望泊理解为幻觉。
  白舟实在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尽管这早就有迹可循。
  难怪贺望泊看见他突然出现在家门外,却一点也不惊讶。或许是在更早的时候,贺望泊就将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当成了一场幻象。
  林玉芳提议去办公室谈谈。
  关上门后,她坦白道没有信心可以改善贺望泊的情况。她说在联络白舟之前,她已经跟贺望泊谈过几回,没有突破口,没有。
  “需要住院吗?”白舟问,“可不可以不住院?”
  “如果你们不愿意,我没有理由这么做。”
  首先是贺望泊自己之前已明确表示过不想住院,其次是贺望泊的大脑构造异于常人,就算服用着非常强效的精神药物,依然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
  “最重要的是,当年我们强制贺望泊入院,是因为他有强烈的自杀倾向,”林玉芳道,“现如今这件事不会发生,因为他答应过你……白舟,或许你不知道,在你走以后,贺望泊其实又自杀过一次,用安眠药,最后他自己打给了救护车。”
  “那之后他主动联系上了我,告诉我他想要活下去,可他的求生欲实在不能算是很强,他想活下去,只是因为答应过你。这两年来我每周会见他一次,他的世界里只有爱情。人们追求的事业、成就、安稳的生活,他全都不感兴趣,一切都是空虚的,除了你。”
  “所以,我必须告诉你。你不能冀望一个人格障碍的患者完全康复,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和你发展亲密关系。我不清楚你是为了什么又跟他复合,我也无权干涉你的决定。但我有责任告诉你,如果你又一次发现自己无法接受他的控制欲,无法面对他动辄失控的情绪,而决定结束,那他……必死无疑。”
  她的用词很直白,不给白舟任何误解的余地,是朱笔大批的严正警告。
  她盯着白舟,想在他脸上捕捉哪怕只一闪而过的不安,这都可以成为一种预示,让她为未来的坏消息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毕竟这两年的相处下来,她跟贺望泊也有了感情。
  可是白舟竟然笑了。
  “林老师,我过去的表现实在不算好,您担心是应该的。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如果失败了,我会跟望泊一起去死。”
  林玉芳心一惊,“白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很清楚。林老师,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想要一段正常的亲密关系。可最近我发现,事实好像不是这样。如果您有时间帮我做个评估,可能也会诊断出什么人格障碍呢……”白舟笑起来,但那笑容不达眼底,眼神依旧哀伤,“林老师,我想带望泊去格莱港。”
  “理论上来讲,你们有自杀的可能,我是不能放你们——”忽然,林玉芳想到什么,问,“‘失败了就一起去死’,你是这样跟望泊说的吗?”
  白舟点点头。
  林玉芳沉思一时,道:“我有一个猜测。”
  -
  白舟离开格莱港的时候太突然,阳台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收。格莱港傍海,风大,白舟边收衣服边数算,伤心地发现已经飞了一件衬衫。
  贺望泊还站在客厅,白舟再一次要贺望泊先坐,他还要忙会儿家务。
  “wifi密码我忘记了,你按一下路由器也能连。”白舟挽起袖子,道。
  “不用,上次连过。有没有要帮忙的?”
  “只是拖地,很快。”
  白舟顿了顿,又道:“要不然你先把东西收进衣柜吧?在我房间,和我的放在一起。”
  贺望泊在客厅开了行李箱,取出衣物,抱到白舟的房间。
  白舟床头柜放着的那只黄绿色小船,已经被贺望泊扔掉了。现在他的床头柜只有一盏灯,和一本书,伊尔伯斯语写成。
  格莱港四季如夏,而夏衣单薄,这间房子原装的衣柜又很大,就显得里头空空如也。
  另一方面,白舟的个人衣物确实不算多,来来回回就那几件,穿惯了甚至有感情,所以丢了一件衬衫会很伤心。
  贺望泊将自己的衣服摞好,站了一刻,还是忍不住,取了件白舟的t恤出来。
  他认得这件t恤,白舟是当睡衣穿的。原本应当印着字,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脱落干净。
  领口起皱,却不发黄。衣服虽旧,但白舟洗得很干净,有一股清新的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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