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白舟抱着一摞棉被,说:“之后会很冷,要盖两张被子。”
  贺望泊怔怔地看着他。
  手里的蜡烛只堪堪照亮了白舟的轮廓,其余的一切都隐没在暗色,除了白舟都是空虚。
  “你怎么在这?”贺望泊颤着声音问。
  “我一直在这啊,”白舟疑惑道,“望泊,是太累了吗?好好睡一觉吧。”
  他抱着被子走进房间,贺望泊举着蜡烛急冲冲地跟上,可房间里分明空无一人。
  贺望泊在床边坐了一晚,之后他将这件事告诉了林玉芳。林玉芳沉吟片刻,开了一款抗幻觉的药物。
  “要按时服用,”林玉芳叮嘱,“或许你不希望白舟的幻觉消失。可如果不好好控制,这样长远下去,你会分不清幻觉和现实。”
  贺望泊说明白。当晚他在白舟面前倒出药片,白舟好奇地取过药盒,一边阅读上面的化学成分,一边皱着眉问:“为什么要吃这种药?你看见什么了吗?”
  “我看见你了。”
  “我?”
  “你不该在这,你应该在伊尔伯斯,在格莱港。”
  白舟从他手里抽出药盒,“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贺望泊抬眼看白舟的面容,美丽、安宁,和记忆完全相符,未曾变过一丝一毫。
  “睡吧,望泊,”白舟站起身往卧室走去,“我唱歌给你听。”
  倒出来的药片静静地躺在桌上,连同水杯里的水,一起纹丝不动。
  贺望泊最终没有服用林玉芳开给他的药,而是订了第二天飞往格莱港的航班。
  -
  下了飞机以后贺望泊才发现原来格莱港在过面具节,机场里挤满了从世界各地前来游玩的旅客。
  这是一种绝佳的掩护,贺望泊在路边一间商店随便买了套传统的面具节装束,入夜后便等在白舟的家楼下。
  他清楚这是一种阴森的骚扰,可他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白舟,确认真实的白舟早已定居格莱港,在南淳天源府的那个是幻觉。
  白舟的面具只遮住了上半脸,贺望泊立刻就认出他。
  他一下楼就有个小女孩来邀请他跳舞,白舟将她举高转圈,小女孩笑得停不下来。
  与小女孩告别之后,白舟转进一条小路。贺望泊跟在他身后,白舟没有察觉。
  其实贺望泊的目的已经达成,他已远远地看过了白舟,不该继续跟踪这种不齿行径。可是不知怎样一来,他的脚步已经跟上了白舟。
  我需要一些更确凿的证据,贺望泊这样说服自己,一边在街角路灯处追上了白舟。
  贺望泊朝白舟伸出手,是邀请共舞的意思。
  他记得白舟曾说过,在格莱港的面具节当晚,如果有人邀请你跳舞,你是不能拒绝的。
  白舟的手很暖,传递着温度。
  贺望泊留过学,当然懂得交际舞,甚至有过许多漂亮的舞伴,可他竟从未与白舟共舞,正如他从未听过白舟唱歌。
  过去的这几年,他明明有很多事可以和白舟一起做,可他却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来伤害他。
  全都浪费了。他本来也可以牵着白舟的手,一起到海边看篝火的,现在这个人不会是他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会是他,贺望泊是不可能给白舟幸福的。
  “saholi, du fansu hudeiush.”白舟说。
  贺望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而这终于使他确认了白舟的真实性。幻觉所构建的白舟取材自贺望泊的记忆,而在此之前,贺望泊从未听白舟说过伊尔伯斯语。
  白舟猜测他不明白,用英语又说了一遍对不起,我没学过跳舞。
  贺望泊压低了声音,也用英语回答,让他不用道歉。
  白舟很快就记住了贺望泊教他的舞步,两人跳了一段。贺望泊想起红舞鞋的童话,被舞鞋诅咒的人将一直跳舞,直到死去。
  他阴暗地希望这诅咒能降临在此时此刻的路灯下,只有他和白舟,没有别人,他们会一直扣紧对方的手共舞,直到死去。
  然后白舟停下舞步,朝他露出礼貌的笑容,贺望泊知道他接下来会开口说面具节快乐,下一句就是“再见”。
  贺望泊的思绪一瞬错乱,忽然拦腰将白舟抱起,像不久前白舟抱着那小女孩转圈一样,抱着白舟转起圈来。
  白舟一开始是被吓到了的,后来就笑起来,笑得好开心。他的面具戴得不牢,转动时被甩到了地上,于是贺望泊终于再次得见他朝思暮想的容颜,此刻闪耀着最真诚的喜悦。
  贺望泊再也无法控制内心深处的渴求,紧紧地抱住了白舟。
  一手横在他的腰间,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用尽全身的力气,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
  是真的白舟,是不会在拥抱以后消失的白舟。
  贺望泊后悔了。
  不可以爱上别人,不准忘记我。
  回来,回到我的身边。
  就在贺望泊要将脑海里那些最疯狂的念头付诸实现的时候,白舟在他的怀里打了个寒颤。
  格莱港的冬天温暖,白舟不应该发抖。
  那些不堪的欲念在一瞬间皆全消失,贺望泊松开手,背过身去为白舟捡起面具,用衣袖擦干净,重新帮白舟戴上。
  白舟脸上的开朗笑容早已消失,由始至终,他都一动不动。
  “面具节快乐,”贺望泊说,“再见。”
  “嗯,”白舟退后了两步,“面具节快乐。”
  -
  贺望泊最终没有服用林玉芳开给他的抗幻觉药物,一粒都没有。
  白舟出现得愈来愈频繁,他的各种细节也愈来愈真实,直到某一天,贺望泊发现他可以触碰到他。
  那种肌肤的感觉很逼真,贺望泊甚至能感知到白舟的温度。后来他开始闻到白舟的气味,在白舟吻上来的时候尤其明显。
  贺望泊知道这一切是假的,正因为是假的,他才有借口让白舟继续存在。这个白舟是假的,所以他不会伤害到他。
  抗幻觉的药物被原封不动地收在柜子的最深处。
  事情发生转变是在一个夜晚,贺望泊回到家,发觉白舟比平日冷淡。他焦虑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白舟反问什么时候能放他走。
  “走?”贺望泊慌张地捉住他的手,“走去哪里?”
  “哪里都好,我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了。”
  下一秒幻象变化,贺望泊看见白舟倒在血泊之中,左腹插着一把刀,而自己的右手又出现了那种刀锋没入人体脏器时的鲜明触感。
  场景变得扭曲,耳边嗡鸣一片。有少女跪在白舟的身边,流着泪看过来,“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哥哥?缺爱又怎么样?我哥已经不欠你了,你缺爱,凭什么要他帮你买单?”
  贺望泊想说不是的,他不会再要求白舟负责,刚刚他只是一时控制不住。如果白舟执意要走,他是不会强留的。
  但白桨先斥责道:“你并不特别,不过恰好成为了我哥第一次喜欢的人而已。不是你也可以,换做谁都一样。我哥只是忠于他的选择,不是忠于你。”
  “从小到大有很多人喜欢我哥,以后只会有更多,总有一个是对的,而那个人不会是你。我哥和你在一起,根本没有幸福的可能。”
  贺望泊怔怔地看着白桨趴在白舟身上哭,他知道眼前这一幕是假象,白桨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可它竟是如此的真实,每一句斥责,都是客观的正确。
  从一开始,他就是用虚假的温柔来欺瞒白舟。如果白舟一早就认识真正的他,又怎么会喜欢他。
  他很清楚白桨说的是事实。
  贺望泊打开柜子,取出药盒,吃完药以后他又洗了整整一小时的手。第二天他将这一切告诉了林玉芳,林玉芳没有指责他不遵医嘱。相反,她早有预料,贺望泊一直拒绝抽血,显然是没有吃药。
  白舟之于贺望泊就像是毒品,难以戒除,即便是幻觉。
  她问贺望泊以后每年面具节,是否都会去看白舟。
  贺望泊默认。
  “那你真的需要按时吃药,”林玉芳温声道,“否则你会分不清的。”
  第58章 一寸蓝底学生照
  “上次以后我一直都有吃药,这几天在格莱港也没有落下,”贺望泊问,“这些药是不是没用了?需要换一种吗?”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你说你在格莱港和白舟住了一个晚上,你觉得那是幻觉,还是确有其事?”
  “我不知道。他说想和我再试一次,所以这应该是幻觉。可我的钱包确实不见了,而且——”
  贺望泊按开微信,向林玉芳展示他在删掉白舟之前跟他的聊天记录。
  贺望泊:到南淳了
  白舟:(笑脸)
  贺望泊:快睡吧
  白舟:嗯,你也是,好好休息
  “这是真的,对吗?”贺望泊问,语气辩不清是期待更多还是担忧更多。
  林玉芳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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