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白舟没有办法回答他“是”,尽管这的确就是答案。
  贺望泊的注视变成一种刑罚,白舟的五脏六腑在刺痛,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贺望泊笑起来:“我就知道。”
  他早就知道。
  从那一晚白舟大半夜跑来说生日快乐,自己牵起他的手要带他回家,却被他回拒说桨桨还在等的时候,贺望泊就已经知道,在白舟心里,白桨永远更重要。
  他早就知道,爱上一个人是受罚,尤其当你爱他比他爱你多。你将他放在第一位,你却不是他的第一位。就算你知道那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也会不甘心,也会斤斤计较。
  你想要占据他的全副心神,你要他的目光只在你身上停留,每一句话都以你为主语,每一道微笑都只向你显露。你要他的全部注意力,你要他所有的爱。
  早就知道,甚至亲眼见识过爱上一个人有多悲惨,但他还是重蹈了父亲的覆辙。
  贺望泊坐起身。白舟堪堪拢起被撕开的衬衫,对着天花板眼泪直流。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他又失败了,他明明很努力了,为什么他就是没办法满足贺望泊。
  过了一时,他听见贺望泊问:“那我呢?”
  “你选她,不要我,那我以后怎么办?是你先说爱我的,是你说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的。”
  贺望泊的语气平淡,但白舟胸口却有若针锥。他衣衫不整地爬起来,自后抱住贺望泊。
  “我不会选的,我会和白桨再好好——”
  “你和她再怎么谈,也改变不了她永远比我更重要的事实。”
  “这不公平,白舟,”贺望泊说,“我只有你。”
  白舟想说些安抚的话,却意识到除非他说谎,否则这世上没有一句话可以使贺望泊恢复今晚之前的模样。
  的确不公平,贺望泊要的白舟给不了。他爱贺望泊多过他自己,可是没有办法爱他多于白桨。他跟白桨相依为命多年,他们之间的亲情就像流水一样,不可能也没办法抽刀斩断。
  更重要的是,他给贺望泊的和给白桨的,本身就不是同一种感情,贺望泊却偏偏要拿来比较。他自己把自己困进死局里,除非他愿意,否则谁都无法解救他。
  白舟绝望了,他翻身下沙发,跪进贺望泊双腿之间,仰起一对泪眼寻求指示:“望泊,你到底想我怎么做?我说过爱你,这是真的。只要不关系到白桨,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如果这句话没有提到白桨,会是多么动听的情话。
  可是白舟提到了白桨,所以贺望泊根本没有得到任何宽慰,反倒是更恨了——如果不是白桨,白舟本该给予他更多的爱。
  “什么都可以做?”
  白舟点点头,他该怎么才能让贺望泊明白,他已经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都掏出来给他了。
  “不要上学了。”贺望泊宣布白舟的刑罚。
  “从今天开始,呆在这里哪也不许去。一个星期后白桨要答复,你告诉她你不会选。我会继续支付她的医药费,骨髓移植我也会让最好的医疗团队负责,代价是她不能再干涉我们。”
  漫长的一段时间过去,最终白舟缓缓开口:“好。”
  -
  “无限期休学?!”小组长眼睛瞪得要掉出来。
  见辅导员没有要解释更多的意思,小组长简直心急如焚,语速都变快了:“为什么啊?!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私人原因,不方便透露,总之保研名额顺延给你了,你还不开心吗?”
  开心?怎么开心?白舟父母双亡,妹妹又身患重症,读书是他唯一的出路了,如今他好端端地突然休学,肯定是生活发生巨变了,她哪能幸灾乐祸地开心起来?
  小组长走出办公室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白舟,打了一整天,从早到晚白舟都没接。
  小组长直觉不对,周围打听了两天还是一点消息没有,她决意不能当做无事发生,终于跑到医院找王南春,问她知不知道白舟为什么休学。
  出乎她意料,王南春比她更惊讶:“休学了?!”
  王南春也打不通白舟的电话,最后还是拨给了白桨,问她哥怎么能不读书了。
  电话那头的白桨是连呼吸都没有的沉默,再开口就是一句:“王医生,我在南科大物理楼五号实验室,能不能帮我叫救护……”
  接着便是咚的一声,王南春一叠声地喊桨桨,但电话那头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作者有话说】
  妹妹qaq
  写小贺越写越失控,恐怖情人真的好可怕,现实生活遇到快跑,不会有人像之后的小贺一样改过自新的
  第28章 “现在你不欠他了。”
  王南春打过来的时候白舟正在淘米,备着煮粥用。他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没有打算接。这段时间他谁的电话都不接,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一样,逃避所有关心他的人。
  王南春的电话不带喘地一个接一个地来,白舟的手机在大理石厨台上震个不停。
  他一开始的确打算像往常一样忽视,但王南春在打电话的间隙给他发了条微信:
  桨桨出事了!!!
  那鲜明的感叹号像针,生生扎进了白舟的眼睛。
  他立刻拨了回去,王南春也是下一秒就接通了,似乎手头正忙,语速飞快,三言两语就交代了状况。白桨的病情突然恶化,全身都在出血,已经送进了加护病房。
  那一瞬白舟眼前空白一片,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手机直直地从手指里坠落地面。
  然而在那一瞬的空白以后,白舟的神思突然变得极其敏锐。在贺望泊听到声响来到厨房之前,他已经捡起了手机,挂掉了跟王南春的通话。
  “怎么了?”贺望泊问。
  白舟面不改色地撒谎:“同学一直打电话,手机在震,掉地上了。”
  “早让你拔电话卡了。”
  “没事的,”白舟笑起来,“过段时间他们就不会打了。你开完会了?”
  “差不多了。”
  “那去洗澡吧,我也准备做菜了。”
  “嗯。”
  贺望泊走出厨房前回头又看了眼白舟,他正往水槽里倒洗米水,察觉到贺望泊的视线,就抬头朝他微笑。是白舟一贯的、又轻又柔的那种笑。
  白舟歪了歪脑袋,意思是问贺望泊什么事。贺望泊心想是自己多虑,他朝白舟摇了摇头。
  二十分钟后,当贺望泊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对劲,关掉花洒大喊白舟名字的时候已经太迟。
  他重新套上本应拿去换洗的衣物,连扣子都没扣好,跌跌撞撞地冲出浴室。白舟不在,大门是打开的。贺望泊拔足追了出去,只看见的士后的两盏尾灯。
  -
  首先慢性髓性白血病不好发于幼童与青少年,而白桨却在妙龄花季发病。
  起先伊马替尼一直管用,直至她的癌细胞基因突变,对伊马替尼产生了抗药性,即便用上第二代的尼罗替尼,病情却依旧反反复复。
  她的情况本身就非常特殊,只有骨髓移植才能根治问题。初中时白桨确诊白血病,全家都为她抽了血去配型。白舟还记得那天他抽完血以后特地跑到了海边,跪在粗糙的沙岸上,朝着广阔的大海许了三次同一个愿望:合适、合适、合适。
  但不合适。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吻合的配型,白桨却等不及了。
  本来只要再等一个星期就能做移植了。
  来时的路上王南春已经告诉过白舟,白桨的情况是在知道他休学以后突然变差的。
  白舟跑进加护病房时,白桨尚且清醒,他喘着气问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出血。她的病情再特殊,血小板也不可能在一瞬间从她的血管里集体消失。
  白桨的回答是:“请原谅我。”
  于是白舟便清楚了——或者说在来时的的士上,他已经隐隐有这个预感:白桨早知自己有问题,她是故意不去看医生的。
  “哥。”白桨喊他。
  “贺望泊不让你上学,是吗?”
  “我们现在不要谈这……”
  “你还不明白吗?他是个恶魔。他不让你见我,不让你上学,他会毁掉所有你在乎的东西。”
  “可你知道我一定会选你的,”白舟激动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因为我要让你有得选。”
  突然发现自己牙龈出血的时候,白桨比谁都害怕。
  可害怕过后却是极度的冷静。
  她反思过自己的要求是否任性。她不能强硬地要求白舟表态,却不给出任何应对贺望泊的方法。
  白舟既然会选她,那她就不可能再接受贺望泊提供的骨髓移植。她嘴里说着可以自己想办法,但由这莫测的病情所衍生的种种费用,最终不还是由她的哥哥独自承担。
  她没有能力,她得承认,她的无能终会成为贺望泊用以挟持她哥哥的手段。她让白舟选,可只要她还活着,白舟就没得选。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