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食肆经营日常 第61节

  很快浴佛节来临,袁慎己在家过得滋润,很快养好了伤,虽然今日并不是他轮值,但是他也跻身进了金吾卫巡视的行列。
  段知微备了荷花酥、茉莉绿茶饮子去赵景公寺摆摊。
  她去得早,赵景公寺还未开始布斋,来上香、放生的百姓会一眼看到段知微的摊子。
  她做的荷花酥不多,价
  格也高,都因这酥制作过于复杂,包酥开酥、组合白、粉两色色酥皮,每个流程都费功夫,最后成果倒是很巧妙,层层酥皮如荷花花瓣舒展,炸完以后还泛着些金黄光泽。
  很快就吸引了长安仕女过来买,不仅是外观好看,这酥皮香脆,咬一口能听到“咔嚓”几声,酥皮纷扬飘落。当真是薄而酥,里头的馅料则一半是细腻醇厚的豆沙馅,一般是绵密清甜的莲蓉馅,这莲蓉磨得很细,顺滑可口,没有颗粒感,莲子的清香与豆沙的甜糯结合的恰到好处。
  段知微特意多搁了一勺糖,吃起来偏甜,这样微苦的茉莉绿茶饮子也跟着瞬间卖光。
  她收了银钱,见时间还早,便想着进赵景公寺晃荡一圈,吴道子那幅《地狱变》在南中三门里东壁上,段知微能亲眼看到这幅名画本来还有些小激动,结果乍一看还是吓了一跳,汗毛竖竖起来,盖因画里头都是堕入地狱的、各色神情阴怪的人。
  段知微因为对画画感兴趣,大学选修过绘画,只觉此画风格不若一般画师充满写意的、朦胧的意境,反倒是有些西方那种强烈明暗色彩与强硬线条的风格。
  段知微看得仔细,把画从上到下认真看了好几回,却听到后面传来一个动听悦耳的声音:“娘子看这画如此入神,可是有什么见解吗?”
  段知微吓了一跳,赶紧转身。
  说话的是位年轻娘子。
  她生得十分貌美,一袭藕色单罗襦裙,这裙子很轻柔,裙摆用银色丝线绣着荷叶脉络,风一吹她的裙摆如流云飘动。
  长安的美人大抵都如牡丹般馥郁般浓颜,但是这位娘子乌发如瀑,皮肤白皙,面目清秀,眸中有水光流转。
  她的手上还持有一朵荷花。。
  段知微觉得,她像仙子一样清新脱俗。
  跟她手中那枝粉白相间、边缘还带着清透露珠的荷花一样。
  听到“仙子”的评价,那娘子笑得眉眼弯弯:“妾身名唤莲花,因喜爱荷花,这才忍不住去宝池中采摘了一枝。”
  她好奇问段知微:“这幅《地狱变相图》,寻常娘子看一眼便吓得匆匆离开了,怎么段娘子你竟然看了这么久?”
  段知微把心中疑惑与莲花娘子一讲,莲花解释道:“因为他受了一位来自于阗国的、胡人画师的影响。”
  想来这位莲花娘子在绘画上颇有造诣,因此滔滔不绝的给段知微讲述起来:“那位胡人画师名唤尉迟乙僧,被于阗王推荐到长安做宫廷画师。”
  她顿了顿:“此人作画便很擅长用明暗对比明显的色彩,吴生便是受他的影响,创作的壁画才会色彩鲜明。”
  段知微道:“那说他雇凶杀人导致内心煎熬才画出此画的流言必然是假的了。”
  莲花娘子冷笑道:“那当然是假的。”
  两人正交流间,后背又传来一个听上去很是沙哑,让人觉得不太舒适的声音:“这位娘子,不仅生得貌美,就连对画也有研究,真让小僧佩服不已啊。”
  二人听到声响,同时转头。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美人与夜叉莲花娘子身份……
  听到声响,二人同时转了头。
  一身着褐色大褂的和尚站在她们身后,眼中颇带着些贪婪,死盯住莲花的脸道:“这位娘子生得如此貌美,对本寺的壁画也颇有研究,小僧钦佩不以,今日浴佛佳节,可需小僧陪同?”
  像是怕莲花拒绝,他赶紧再道:“斋会后小僧可讨些洗佛水给娘子饮用。”
  赴会的信徒一般在浴佛节结束之后都会找寺庙讨些洗佛水,一来据说喝了能强身健体,二来表示对佛祖的虔诚。
  只是洗佛水就那么一些,物以稀为贵,大部分信徒都讨要不到,段大娘每年都去抢,也只偶尔得到一瓢,还邀请段知微一起喝,被她无情拒绝。
  段知微觉得这人看上去有些流里流气的,不像修行的僧人,当下又想到了前两日有登徒子专门来偷女郎们贴身物品的事件。
  她不禁起了些疑心,怀疑这个小僧就是那所谓的登徒子,段知微留了个心眼,准备回头把这个事情跟袁慎己、李衡说一下。
  莲花娘子脾气倒是好,笑着对僧人道:“不必了小师傅,我与段娘子一起走便好。”
  说着拉一下段知微的胳膊就走,段知微扭头看一眼,那僧人颇为失望的待在原地。
  两人走到三阶院西廊下,正是四月,荷花未开。宝池里满是碧绿铺陈的荷叶跟露出尖尖角的小荷。
  一架开得正盛的蔷薇攀附在院门廊下,阳光穿过花枝的缝隙倾洒下来,院门上还有一幅壁画。
  壁画绘着各色树石,以及有一个执炉天女,那天女绘得极其清秀脱俗,双目安然闭着,段知微低头好生看了一番,不禁点点头:“此画也绘得极美,天女脸上有种悲悯众生的神情。”
  远处传来阵阵梵音,浴佛盛会开始了。
  小沙弥们排成两队,手捧香花灯烛走在庙间,铜佛放置水盆间,浸泡五色香水,主持一边提唱诵偈,一边用小杓将香水浇在佛身之上。
  香客们争先在佛寺中布施钱财,而后涌入宝池边,将买的各色鱼、龟、螺、蚌倒入池中放生。
  这一系列流程走完,寺庙终于开始设宴布斋,左不过是些青菜豆腐,香覃面筋之类的素菜,滋味极淡,还有一大木盆的阿弥饭供应。
  虽说滋味寡淡,但是信徒仍然一拥而上。
  段知微站在人群之外,看一眼旁边的莲花:“那个阿弥饭你想吃吗?”
  莲花脸上冒出一丝嫌弃:“每次供上的都是那个,我嫌吃絮了,不必了。”
  难得在寺庙中遇到个还算投契的女郎,段知微想了想,从随身的包裹里头拿出一个小盒子,里头是她留着的两个荷花酥,想带回食肆给两个小朋友。
  不过现在她给了莲花:“你的名字也是莲花,手上还拿着一株莲花,想必应该很喜欢这花儿了,这是我今早做的荷花酥,味道不错的,你尝尝。”
  那荷花酥确实做的栩栩如生,层层酥皮如荷花瓣一样舒展,上头的细腻纹理如同荷花的脉络,瓣尖的一抹嫣红更使得点心可爱细致。
  莲花很是欣喜,接过道:“这可比他们供的阿弥饭漂亮多了。”
  她当场吃了一个,又将另一个珍惜的放入自己的口袋里道:“这个我有空再吃。”
  段知微拍拍她的肩膀:“我在宣阳坊开了一座段家食肆,你有空来,我再给你做。”
  很快暮色便笼罩下来,赵景公寺的信徒们担心宵禁,各个急切的往外走,段知微与值守的袁慎己约好在寺外一棵菩提树下见面,一起回府,因此站起来跟莲花道别,而后转身走了。
  往着段知微跑远的背影,莲花朝着她挥挥手,又看一眼天边昏黄的云彩,不禁轻叹一声:“哎,这人间啊,真是无边寂寞啊。”
  “小娘子觉得如何寂寞了?不若小僧来陪你啊。”那身着褐衣的僧人又出现了,色眯眯的眼睛在莲花身上流连一下,而后缓缓靠近她......
  段知微在赵景公寺门口等了半日,才等到匆匆赶来的袁慎己,不禁埋怨道:“怎么此刻才来。”
  袁慎己捧着一个小玉瓶过来赔笑道:“夫人勿怪,长姑特意让我带些洗佛水回去,我刚刚去寺里讨要了一回,这才
  迟了。”
  赵景公寺乃皇家寺庙,洗佛水要先给达官贵人预备着,段大娘估计自己应该是分不到了,特意叮嘱袁慎己去讨要。
  毕竟寺庙不敢不给金吾卫这点面子。
  段知微大叹一口气,这个长姑,知道跟自己说肯定不同意,竟然越过了自己去找袁慎己。
  她坐上马车,袁慎己在前头架马,两个人晃晃悠悠在夕阳下走,段知微跟他商议一回晚上吃些什么,又说到赵景公寺的壁画,最后她想起了什么,赶紧道:“我可能发现了偷女郎罗帕的那个登徒子!”
  她将那形容猥琐的僧人与袁慎己一说,他皱了皱眉头:“很有可能,赵景公寺的僧人多着灰衣,没见过穿褐色衣裳的,我估计有可能是假冒的,混在寺院中行不轨之事。”
  段知微有些激动,一拍马车壁板:“明日我就去趟大理寺,这个变态他完了!”
  袁慎己颇觉好笑的看她一眼,而后轻轻摇头,专心驾驶起了马车,枣红马儿喷鼻一下,而后在黄土地上欢快地跑起来。
  今夜夜深如墨,浓稠得仿佛化不开,狂风在坊市间的小路上嘶吼尖啸,惨淡月光艰难投射而下,将院边一棵酸枣树的影子扭曲拉伸。
  那褐衣僧人赶在宵禁之前匆匆回了自家小院,他待的院落十分落魄,大门上的黑漆剥落,风撩动着残破窗棂上的白纸,似乎像有怨灵在哀哀哭泣。
  这僧人名唤胡二,本就是坊市间的一个泼皮无赖,欺负老弱,调戏妇女无恶不作,剃个光头也是家中实在揭不开锅了,假装僧人去远点的地方化缘。
  他兴奋地从怀中掏出一些珠钗罗帕,今日寺庙盛会,许多貌美的仕女前去上香、放生,他穿梭其间,偷了好多东西。
  时人爱熏香,那罗帕上都沾染一些浓郁沉香的气息,想到那些面色鲜妍的长安女郎,胡二狠狠拿起罗帕嗅了一下。
  平康坊是富贵人去的地方,他去不起,但是心间又起了一些不该有的欲念,那只能......靠枕头下一把磨得锋利的刀了。
  他恶狠狠扔下手中罗帕,想到今日在寺庙里遇到的那位名唤莲花的娘子,竟然让她逃了,但是没关系,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正想着,外头传来敲门声。
  胡二疑心自己幻听,也或许是今日的狂风带动生锈的铜环发出的声响。
  毕竟这院落残破,他又是个风评极差的人,根本没有人敢来他的院落。
  又是三声敲门声。
  胡二疑心是自己偷东西的事情东窗事发,因此从枕头下抽了刀,恶狠狠靠在门上问:“谁啊!”
  外头却传来一声温柔的女声:“小师傅,是我,白日我们在开满莲花的宝池畔见过,你不记得了吗?”
  胡二听到这声,骨头都酥了一半,哪里还有思考能力,当下扔了刀打开门。
  莲花娘子站在外面,月华倾泻在她身上,如出尘的仙子,她轻启朱唇道:“白日见了郎君,妾身甚是心动,今夜便来相会一番。”
  胡二哪里见过此等好事,赶紧把人拉进来,将堆灰的床帐整理了一下,而后迫不及待的吹灭了灯烛。
  胡二隔壁住着个渔夫,正在院间迎着月光补网,忽然听得隔壁一声凄厉惨叫,他放下手中网,抄起柴刀想过去。
  又厌恶胡二为人,怕他遭了仇家连累自己,渔夫犹豫一下又缩了回来,只趴在墙壁那竖起耳朵听动静,那里传来一个暴怒的叫骂声:“你这贼秃驴,竟然敢对我起此等下作之心,我若真是人,怎会嫁你这样的人为妇?”
  而后便是更尖利的惨叫,动静终于吸引了两个训街的武侯过去。
  武侯一脚踹开了门,只闻到一阵浓厚的血腥气......
  浴佛节第二日还有拜药王的活动,想到袁慎己前两日受伤,段知微也跟着段大娘去药王庙参拜一下,请了两道去病符,药市间有人组了傩舞队驱疫,还有设澧击牲来祝药王生日的仪式,好不热闹。
  段知微在其间买了一包掺了黄芪的麻糖,麻糖极甜,黄芪微苦,中和起来竟然微妙的好吃,她琢磨着回去炖煮几个药膳鸡之类的滋养食物,没准能受欢迎。
  段大娘比她还爱热闹,又在药王庙遇到几个熟人,聊了会儿天,回来兴奋拉着她说:“你知道吗?那个在赵景公寺偷女郎罗帕的登徒子找到了。”
  “大理寺效率这么高吗?”她想。
  两人一边往食肆走一边攀谈,段大娘道:“据说那登徒子昨夜突发恶疾死在家中,武侯听到惨叫破开了门,看到他躺在血泊中,又在桌案上看到了许多华贵的珠钗罗帕,这样一凑巧,人不就算抓到了?”
  她说着说着恶狠狠“呸”上一声:“此等恶人,活该!”
  二人回了食肆,正巧今日有人送来几只极肥的鸭子,段知微准备煮个陈皮炖鸭,据说很适合食欲不振的人。
  她在食肆忙活,袁慎己跟李衡走了进来,李衡似乎气得不轻,往那一坐,陈桂芳走过来问他吃点什么,他涨红着一张脸:“不吃,气都气饱了。”
  “这是怎么了?”段知微擦擦手出来:“吃不下饭是不是,我煮了陈皮鸭,包准你胃口大开。”
  “不是这个意思。”他略显烦躁。
  那胡二死了,脖子有明显被野兽撕咬的痕迹,他带着仵作和衙役跑了一趟,正在屋内查看蛛丝马迹,几个傲慢的捉妖司门人进来,说这不是他们能管的事儿,把他们赶走了。
  李衡贵为大理寺少卿,哪里受过这种气,偏偏捉妖司受天子直管,他也只能灰溜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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