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食肆经营日常 第59节
食肆现在生意大好,名声传出去,许多外国人也慕名前来,很难说会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喝多了闹事。
比如坐在食肆正中央的一个天竺人,进了门就点名要吃撒满香料的“千金碎香饼子”,被无情拒绝。
而后又表示浴佛节将至,他们天竺人需要斋戒,要搞一些素斋吃吃,不能看到一些油腥。
然后这个名为拉玛的天竺人一边紧紧盯着别人桌上的烤羊肉串,一边味同嚼蜡的吃着煮菘菜,而后开始大声夸耀天竺的浴佛节:“在我的国家,一个月就要举行两次浴佛节会,表达对佛祖的尊敬,哪儿像长安,一年只办一次。”
没人搭理他。
孟夏四月,长安接连下了几周的雨,门口的槐树根都生了些苔藓青绿,段知微在小厨房炖鸡汤,看着外面连绵不绝的雨丝,颇有一种进了黄梅天的错觉。
可惜长安是北方,没有黄梅天。
她看着蒲桃和小狼蹲在屋檐下撸猫,金华猫自打来了食肆,比之前胖了一大圈,往那一躺被撸的舒服,露出柔软肚皮,咕噜咕噜两声,然后伸出尾巴去扫他们的手。
而后突然一个激灵翻身,耳朵拨动两下,尾巴竖起来往门口跑去。
捉妖司律令的独孤穿着一身旧衣往食肆里头走,身上拎着一个荷叶麻绳缠着的小包裹,金华猫立起身子,去扒拉他手上那个小包裹。
独孤一把捏住猫的脖颈道:“鼻子倒是挺灵。”
而后把包裹扔到桌上:“圣人赏的节礼,送你们了。”
段知微接过,抽开麻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里头静静躺着两只闪烁银光的鲥鱼。
时令佳味转瞬即逝,江南的黄梅时日正巧是鲥鱼最肥厚的季节,除了江南地区,其他地方的人想吃,那只能吃糟鲥鱼,鱼原本的鲜美都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可见这鲜货运到长安,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只怕不比岭南道的荔枝容易。
想到袁慎己除了吃缘豆外只多得了个药饮,就受到了同僚的羡慕,不知道旁人看到独孤的鲥鱼,眼睛得瞪多大。
独孤懒洋洋往食案边一坐:“一份鸡,再来一壶新丰。”
鲥鱼价比黄金,段知微收了人家的鱼,直接大方的给他来了一壶“石冻春”。冬日最寒时候酿造,待春暖花开时候刚好酿成,其味甘冽醇厚,价格也高。
待她回了小厨房,金华猫也迈开短腿溜进去,往博古架子上一蹲,当起了监工:“那鱼你可千万小心处理啊喵。”
这鱼不需要怎么处理理,直接在盘子底下铺上春笋、火腿、香菇,浇上盐、料酒等材料,便可上锅蒸。
她思量片刻,从架子底下拎出一坛子渍好的爽脆酸笋丝儿,把带皮的鸡胸肉连着皮儿切成薄如蝉翼的一片片。
砂锅里高汤已经滚了起来,往外冒着白雾,把鸡肉和酸笋丝儿一起下锅煨煮,很快酸笋的清新酸意与鸡肉炖煮的浓郁脂香一起冒了出来。
金华猫在她脚边捣乱:“别管那鸡了,鱼好了没?”
段知微去开蒸笼的盖儿,透骨鲜香从蒸笼里冒出来。
这鱼拿去给食肆众人分了,酸笋鸡皮汤端给了独孤。
蒲桃夹了一块脂肪肥厚的地方给金华猫,他两眼放光,吃的在地上打滚。
蒲桃问:“娘子你不吃吗?”
段知微摇摇头:“这鱼多刺......我还是算了......”
话音刚落,金华猫用两只前爪捂住了喉咙。
蒲桃很慌张,上去查看一番,段知微想了想,站起来去厨房拿醋,想帮他软化一下鱼刺。
独孤慢悠悠饮了口酸笋汤,金华猫捂着喉咙盯着他:“你有办法的吧?不要装模作样。”
独孤不理会他,又吃了块鸡肉。
金华猫盯了他半天,只好道:“求你了。”
独孤这才把猫拎起来,一只手对着他比划了两下。
众人大感好奇:“这样就可以把刺消掉了吗?”
独孤比划一番,把金华猫放下,猫愤愤看了他一眼,飞快跑走了。
段知微坐到独孤身边问道:“他可以化作人形吗?”说着指了指屋檐上的金华毛
能收获一个只知道吃鱼不要工钱的员工,简直不要太划算。
独孤饮了杯酒:“金华家族在他身上下了禁忌,暂时化不了形。”
“哦。”段知微有些失望,又试探问道:“你知道贺家大郎人没了吗?”
那贺卓华死状极惨,大理寺奔忙了几日都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段知微见了李衡一回,她脚步虚浮着来食肆点了两道菜,段知微觉得李少卿的头发都掉了不少。
偏偏这个案件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全部都在关注,坊市间的流言传了各种版本,目前最盛行的一种是:有那路见不平的大侠听闻世间竟有此等惨案,夜间犯了宵禁翻过贺家围墙,将那贺卓华捅死了。
这下除了大理寺,就连金吾卫也慌了,夜间犯宵禁,而他们却毫无察觉,上头要怪罪下来,怕也少不了责罚。
独孤颇为好笑的看她一眼:“放心,这事的责罚落不到金吾卫头上,而大理寺那个成天跟个蜜蜂似的到处转的李衡,他什么也查不到。”
段知微心下一动:“莫不是......”她比了个“妖”的口型。
独孤露出一丝欣赏:“你比大理寺那个蠢货聪明点。”
独孤口中的版本比民间的“大侠论”更加匪夷所思,按照捉妖司调查完的版本,贺府有一棵百年山茶,得过贺琼珠的精心浇灌,为了报恩,花心里的小妖夜里悄悄钻到贺卓华耳朵里,与他讲了一夜各种可怖的故事。
这贺卓华就在噩梦中受到惊吓,直接给吓死了。
那真是活该,段知微想。
眼下很快又到吃暮食的时候,食肆陆陆续续来了人,一个身着朱红澜袍的男人匆匆走了进来,他那身衣裳看着就华丽值钱,脸上也带着傲气。
进来后却十分恭敬的朝着独孤行礼:“可算找到您了......”他对着独孤附耳一番。
独孤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放下钱匆匆离开了。
段知微难得见独孤火急火燎的背影觉得有趣,却也担心不会又有什么妖怪现世了吧。
她倚着柱子出一回神,刚要进食肆,又被一溜烟小跑过来的苏莯喊住。
“原来是苏录事,怎么跑得这般急。”她笑道:“今日食肆有酸笋鸡皮汤,进来喝上一碗。”
苏莯跑得急,喘得厉害,听闻有汤眼睛一亮,一只脚跨进了门槛,又想到什么,一拍脑门道:“不了不了,我在官署还有些事儿,袁都尉托我过来带个话,他今日要带队在赵景公寺值守,让你别等他了。”
说完不待段知微答话,又一溜烟小跑走了。
段知微一脸懵,怎么跟上回浴佛节一样又去寺庙值守,难道又有人落水里了。
暮食时间到了,食肆里又坐满了食客,这人啊,沾点酒说话声音就容易大些,一白衣士子脸色通红的嚷道:“这赵景公寺也是差劲,那幅名振长安的《地狱变》已经为他们赚了足够的香火,竟然还放谣言出来,不就是想让香客在浴佛节当天都去他那儿供奉香火吗,说什么画儿会动,鬼才信呢!”
周围食客纷纷点头表示同意,甚至有知音凑上去跟他敬酒。
段知微抓到赵景公寺四个字的重点,于是跑去找段大娘。
段大娘正在**里躲懒,闻得这话好奇的看了段知微一眼:“你竟不知吗?”
段知微:“到底是什么事啊?”
段大娘悠悠喝一口酪浆,吊足了段知微的胃口才神秘一笑:“听说赵景公寺的那幅《地狱变》”
段知微:“咋的了?”
“活了。”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赵景公寺的故事你说谁被……
赵景公寺坐落在常乐坊中,隋朝时便有,由独孤皇后为纪念父亲而设,据说该寺的主持广笑禅师托
请了“画圣”吴道子画一幅《地狱变相图》,吴道子接受了邀请后,成日提笔在画壁前徘徊却不得灵感。
广笑禅师无奈又邀请了年轻又有才华的皇甫轸,皇甫轸年轻、在鬼神题材上极具有灵性,绘出来的鬼神生动逼人。
因此吴道子担心皇甫威胁自己的地位,便雇人杀害了他。
虽然威胁自己身份地位的对手没有了,但是他内心仍然备受煎熬,当夜雷电交加,吴道子独自冲到寺庙,完成了那幅震惊世人的《地狱变》。
那幅地狱变中没有常见的牛头马面、剑林阴司,只刻画人在地狱中的痛苦扭曲,听闻这幅壁画名动长安,许多屠户、渔夫观了画都开始惧罪修善,来防止自己死后堕入这无边苦海中。
对此段知微表示:“屠户和渔夫都不干了,那我食肆以后卖什么?菜肆也别开了,割韭菜荠菜什么的,把菜割疼了也是罪过啊。”
段大娘详细讲了一大通,也没把段知微感化,气得去捂她的嘴:“阿弥陀佛,你这孩子都嫁为人妇了,怎么犯这等口业。”
段大娘顿了顿又道:“明日整治些好素菜和糕饼,随我去趟尼姑庵。”
段知微:“哦。”
差不多要宵禁时分,袁慎己却突然回来了。
他在房中卸兜鍪,段知微帮他接过明光甲,抱怨道:“每次我刚把灶灭了,你就回来了。”
袁慎己只好赔罪:“都是我的不是,随便拿个蒸饼给我就行。”
段知微抱着他明光甲出去:“等回头备些方便面在食肆里头,随你什么时候回来都有的吃。”
袁慎己:“什么面?”
听到他回来,食肆众人又都从房间探头冒出来,蒲桃年纪小,大方开口问:“袁都尉,听说赵景公寺的那幅《地狱变》活了是真的吗?”
袁慎己正坐在食案旁等他的暮食,听闻到蒲桃天真的提问哭笑不得:“坊市间竟是这样流传的吗?”
赵景公寺地方小,近年来香火不够旺盛,现任主持广容禅师便琢磨着趁浴佛节盛会前夕再次将寺庙修整一番。
该寺毕竟是皇家寺院,金吾卫在其外巡防值守也是个平常事,就是不知流言怎么会传的这么离谱,连壁画活了这种可笑的流言都冒了出来。
段知微倒是能理解。
要知道,浴佛节是除了盂兰盆节以外最大的佛教盛会,诸寺要以五色香汤浴佛,共作龙华会,除此之外还要布置香花灯烛以及在寺外设斋布席,来围观、吃斋的民众数以万计,费用开销极大。
这流言反而使得民众更愿意舍弃大慈恩寺、青龙寺等大寺庙,转而跑去赵景公寺放生、布施钱财。
这真是种巧妙的营销方式。
众人本来像众星捧月般围着袁慎己,以期待听个什么志怪故事,闻得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巡防,全都没了兴致,一哄而散。
段知微这才端着一碗荠菜刀鱼馄饨出来,下午独孤送来两条鲥鱼,金华猫厚着脸皮问独孤有没有旁的时鲜,独孤不答,黄昏时却派人又送来几条腮红鳞亮的冰镇刀鱼。
段知微给猫红烧了两条,剩下的挑掉鱼骨后打个鸡蛋、与荠菜、猪后腿一起剁成茸状来包馄饨,汤底是清鸡汤,里面还放了紫菜、虾皮来增鲜。
一碗刀鱼馄饨递到袁慎己面前,那馄饨皮薄如蝉翼,透过烛光等看到里头绿色与白色混合的鲜美馅料,颗颗饱满。
刀鱼本就肉质细嫩鲜美,吃上一口,浓郁醇厚的鱼鲜味便窜出来,刀鱼油脂肥厚,配上清新的荠菜,味道更加丰厚。
袁慎己不消片刻吃完了一碗,段知微颇为郁闷:“你吃得也快了,这可是来之不易的长江三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