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 第143节

  “告诉老夫这些,是想拉我一起入伙?”王存谨慎问道,“不过老夫年纪大了,就不掺和这种事了。”
  “你不想参与,你王家的那些人,也不想参与?”
  唐颂冷声道:“清醒一点吧,如今的形势,你还看不明白吗?圣上重军武,这两年仗打下来,已经组好了一套班子,就等着在旧都拍马上任呢。宗策不倒,唐家和王家的子侄小辈又无战功傍身,将来在朝中哪有说话的份?”
  “陛下自御驾亲征开始……不,或许更早,这局棋,已经下了足足数年时间。”
  唐颂半是讥讽、半是自嘲道:“真是一步好棋啊。”
  王存叹道:“是啊,但也是一步险棋。”
  “当初谁能想到,今上如此大胆有为,竟真能带着一群年轻人再造基业?留在新都的这些人里,甚至还有没反应过来的蠢货,还在美滋滋地等着战后重归复职,论功行赏呢。”
  唐颂把核桃放在桌上,起身道,“你明白就好。形势迫在眉睫,无论陛下是觉得宗策功高难封,还是当真信他不疑,老夫都管不了了。”
  这世上没有一个帝王,能容忍手下的将军暗藏谋逆之心。
  即使是过去式,也不可能。
  而且,假如陛下当真早有处置宗策的意思,他这一次,说不准还能讨得陛下欢心,于朝中地位更进一步……
  至于王存,这老家伙没了雄心壮志,早已不是他的对手。唐颂心想,只要在言语上敲打他一番,让他知难而退,别在暗中使绊子就好了。
  他在心中打着算盘,面上却铿锵道:
  “这等不忠不孝之人,老夫必定要在祭祖大典之上,在陛下、在天地祖宗面前,揭穿此人的真面目!”
  *
  “陛下,宫中全部的醒神香都在这里了。”
  雪罗跪在地上,双手呈上一个木匣。
  殷祝冷脸靠在座位上,示意旁边的侍卫打开验货。
  在确认无误后,他又脸色难看地问道:“格西是什么时候把这东西流入大夏的?”
  雪罗:“约莫四五年前。”
  正好是他穿来的那段时间。
  殷祝吩咐侍卫把这害人的东西全部焚烧销毁,并且从今往后,民间禁止买卖任何相关物品。
  等把这些人都打发走了,他看着蹲在边上疯狂翻阅古籍医书的归亭,忽然有种去医院看病,结果发现医生在查百度的糟心感。
  “怪不得总觉得脉象奇怪,怪不得……”
  走近些,还能听到这人在癫狂的喃喃自语。
  殷祝面无表情地把他从地上提起来,晃了晃:“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就告诉我,朕现在到底有什么病,还能不能治就行了。”
  格西使的这出阴招的确狠狠坑了他一把,殷祝心道自己千防万防,哪怕牺牲直男的贞操也咬牙戒掉了丹药,结果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漏了一个醒神香!
  要不是雪罗主动坦白,估计他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归亭回过神来,用一种“年纪轻轻怎么就这样了”的眼神看着殷祝,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点这香的时候,身体可有什么感觉?”
  殷祝想了想:“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觉得还挺好闻,点了又能保持清醒,整宿不睡也没事,但是最近会有种气短的感觉,像是一口气喘不到底。”
  归亭沉痛道:“这是精血耗尽,伤及本源了。陛下风寒低烧不断,喝了药也只能缓解,一直难以根治,臣还以为是自己医术不精,或是药材药力欠缺,没想到问题竟是出在这里!”
  他喋喋不休起来:“这东西原理其实和丹药差不多,但毒性不强,不像丹药毒性深入肺腑,它只会缓慢将人抽空,但又叫人亢奋清醒,等于提前透支身体保持精力……”
  殷祝哦了一声,语气平淡地问道:“那还有办法治吗?朕觉得其实还好。”
  “这只是暂时的表象,持续不了多久,臣也只能尽量延缓发作时间,”归亭抿了抿唇,眉头紧缩,“但如果知道这香的配方,或许就可以对症下药。”
  “格西已经死了。”殷祝说,“朕总不能找一个死人去问吧?”
  雪罗并不清楚醒神香的成分,只知道它的功效和副作用,这东西本就来自他们已经灭亡的母国,配方也随着格西的死亡,一同埋葬在了黄泉之下。
  “你能复原出来吗?”
  “臣才疏学浅……”
  殷祝淡淡道:“你这意思,就是朕没救了?”
  归亭不语。
  片刻后,他郑重其事地退后一步,朝殷祝行了一礼:“陛下,臣斗胆,请允许让家父一试。”
  第109章 【二更】
  “朕记得,你的父亲好像从前也是宫中太医?”
  归亭:“是。”
  “当初他在太医院愤而挂冠离去的事,连朕都知晓一二,”殷祝肯定地说,“上次朕召你们父子二人入宫,也只有你一人来了。”
  归亭额头渗出冷汗:“是。陛下,家父他年事已高……”
  “怕是不愿来给朕看病吧。”殷祝直截了当道,“那就算了,不必强求。”
  “不,陛下,不一样的!”
  归亭焦急道:“今时不同往日,当初臣的父亲离开太医院,是因为不愿与那群人同流合污,但您乃大夏中兴之主,父亲日夜盼望着山河十四郡归复,怎么能不愿意为您治病呢?臣这就写信回去,请他老人家过来!”
  “要是他不愿……”
  “不愿也得愿!”归亭斩钉截铁道。
  殷祝失笑,调侃道:“好一个孝子,行了,不必那么着急,你的心意朕明白,但朕觉得今日身体还挺松快的,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归亭还要说话,但被他抬手阻止了。
  “还有,”殷祝郑重道,“醒神香的事,不许告诉宗策。”
  归亭露出了惶恐的神情,殷祝不满道:“怎么,朕说话都不管用了吗?”
  “陛下,策已经知晓了。”
  身后传来一道微哑低沉的声音。
  殷祝霎时头皮发麻,脊背绷紧。
  好半天,他才转过身看向他干爹,胡乱笑了一声,讷讷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外面人怎么都不通报一声……”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他干爹听到了多少。
  但不敢。
  宗策站在宫室门前,定定地看着他,周身仿佛被一股沉鸷的阴云笼罩,那目光刺得殷祝心中一紧,下意识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归太医,”宗策说,“有劳了。”
  他向归亭深深鞠了一揖,吓得归亭赶忙还礼:“宗大人切莫如此,陛下龙体关乎大夏国祚,况且这是在下分内之事,身为太医,却未能及时发现陛下有恙,实在惭愧……”
  他的声音渐低,面露悔恨之色。
  兴许是看出了此处气氛不对,他拱了拱手,对殷祝说道:“陛下,臣再去找找北屹宫中可有相关医书记载,就先告退了。”
  殷祝敷衍地应了一声。
  望着归亭的背影,他心中还有些埋怨:哪里有这么严重?他人还好好的,能吃能喝能蹦能跳,非要说得那么吓人,搞得他好像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似的。
  “你别听他瞎忽悠,”殷祝对他干爹说道,还装作很精神地原地蹦跶了两下,“你看,朕这不是好好的吗?雪罗对格西的这些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归亭也是听她说的,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宗策疾步上前,一把将他拥入了怀中。
  殷祝能感觉到他干爹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两条铁臂像是钳子一样锢住他的身体,恍惚间,有种被大猫压在身上,动弹不得的感受。
  他还以为宗策是被吓到了,想了想,用手摸了摸他干爹的脑袋,哄道:“呼噜呼噜毛,吓不着哈。”
  宗策却顾不上他的安抚,只是搂着殷祝瘦削的脊背,沿着那挺立的脊柱,大手一寸一寸地往上摸。
  那凸起的骨头硌在他的掌心,空荡荡的袍子下,是清减到不过巴掌长度的瘦窄腰身。
  淡淡苦涩的草药味道仿佛浸透了苍白肌肤,一直透到骨头里,对于宗策来说,现在的殷祝轻得就像是一片羽毛,一只停在他身上栖息的蝴蝶。
  然而他毫无疑问,是一个成年男性。
  这样轻的重量,即使不懂医,也能一眼就看出病入膏肓的前兆。
  宗策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北地的冬天穿得厚,看不出来殷祝究竟清减了多少,大军千里跋涉入驻北屹国都,他与殷祝每日聚少离多,见面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可是这都不是他疏忽的理由。
  只因为这些天来,他心中烦乱,不敢与殷祝过分亲近,说话时也会主动避开视线,竟没察觉到……他怎么能没察觉到!?
  陛下才二十出头,正是当打之年,收复失地,开拓疆土只是第一步,宗策甚至已经看到了,一个徐徐升起的太平盛世图景。
  即使这图景中没有自己,也没关系。
  只要陛下能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想到自己曾亲手送给心上人那索命之物,宗策忽然惨笑一声,觉得这简直荒谬至极——
  是因为他重活一世,改了天命么?
  可是天不容他,那就来惩罚他好了!为何要让无辜之人受病痛折磨?倘若老天有眼,陛下恩泽万民,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究竟为什么会……
  记忆中的一幕幕自他眼前闪过,宗策恍然发觉,从初识的那一刻起,殷祝就一直是疾病缠身的状态。
  只不过随着一次次的肌肤之亲,和在那身为君主果决裁断风范的影响下,被他逐渐忽略了而已。
  突然,宗策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诡谲的念头:
  若是自己死了,那是否一切就都会恢复正常了?
  被他搂在怀里的殷祝悄悄打了个哈欠。
  他干爹怎么突然不动了?
  不过,好暖和啊。
  这么冷的天,什么手炉暖被的,哪有他干爹抱起来舒服。
  说起来,他好久都没摸过他干爹的八块腹肌了,猿臂蜂腰在怀,才发觉从前这清汤寡水的日子实在辛苦……阿弥陀佛,正好他干爹今日穿的是文武袖,帅得他都移不开眼,也算是天赐良机……
  殷祝悄咪咪地伸出揩油的小手,想要从那衣襟里探进去。
  一边动手他还一边想,归亭简直是胡说八道,人要是生了重病,肯定吃不下东西,可他别说食欲了,色欲都还充沛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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