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 第50节
宗策不置可否。
“他们不知道陛下在这里?”
孔鳞自信满满:“这个将军放心,那些知情的士卒我都挨个提点过了,绝不会叫消息走漏。”
但是祁王已经知道了。
宗策默然。
晖城距离新都路途遥远,没有驿卒携军情急报接力传递,消息不可能传得那么快。
祁王插手兵部的可能性不是不存在,但绝不可能提前数日预知,除非朝中出现了什么变故,让他察觉到了陛下现在不在皇宫之中。
……果然,王家不可靠。
“你待会去面见陛下一趟,就说我已经想好了,此处诸多事务还需要人来处理,”宗策下定决心,对孔鳞说,“三日后,策会调拨一批人,护送陛下回京。”
孔鳞还不知道先前殷祝给宗策下的最后通牒,还觉得自家将军说的话没什么问题,应了一声,高高兴兴进府把话转述给了殷祝听。
殷祝默不作声地翻着城主府积累的卷宗,头也不抬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孔鳞哎了一声,临走前还不忘隐晦地瞪了一眼青琅。
“信送到他手上了?”
“是。”
“他什么反应?”
青琅复述了一遍他们当时的对话,又犹豫道:“陛下,恕小的多言一句,宗将军当时的反应,的确有些过激。”
殷祝抬起头:“什么意思?”
青琅立刻跪下。
“小的绝无挑拨陛下与宗将军关系的想法,只是陛下,此事实在蹊跷……”
他上街采买,却被人堵住,那人还言明自己是祁王下属,把信塞到他手里,匆匆丢下两句话就消失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青琅着实不知所措,干脆就拿着信回去找上了殷祝。
殷祝盯着那封信看了许久,竟然叫青琅按照那人所说的,把未拆封的信原原本本交到了宗策手上。
青琅越想越不明白陛下此举的用意。
就算他是一介戏子,也明白亲王与边关大将私通,在任何帝王眼中,都与谋逆无二。
陛下怎么却是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
难不成,宫中那些传言是真的,宗将军当真给陛下下了蛊……?
殷祝:“不管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朕住脑。”
青琅赶紧调整好面部表情,不敢再胡思乱想。
“不急,”殷祝又翻了一页卷宗,语气轻快道,“不管祁王是故意送信来挑拨,还是策反,待三日后再看吧。”
他干爹是什么样的人,他能不知道吗?
古今各种文章歌诗、逸闻传记、戏曲谣谚,但凡是只要和他干爹有关的,他都查阅过一遍;
就算其中有部分夸大非实,拼拼凑凑,也能在脑海中补全出一个较为完整的形象。
在殷祝看来,他干爹,无论人格、品性还是能力,都是千秋历史上最完美的一位将军。
——没有之一!
殷祝当然知道这世上没有完人。
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心中干爹的光辉形象,无限接近完美。
犹记得穿越前,他带着几位师弟师妹在深山老林里挖掘一处夏墓。这处墓葬不算大,本来作为大师兄,这趟他是不必来的,但先出发到现场的师妹给他拍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块残损的石碑。
殷祝几乎是瞬间,就被照片上“宗守正”三个字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能这么称呼,证明墓主人与宗策的关系一定十分紧密。
但师妹说暂时还没发现记载墓主人名字的石碑,只知道这人曾在天佑年间任监军,或许就是在那时与宗策相识的。
于是殷祝挂了电话,立马就买了当天飞过去的机票,凌晨在飞机上还在给历史系的同学打电话,问他们要相关资料。
一下飞机就冒雨直奔深山,吓得司机师傅还以为他要打劫。
一番折腾,终于在天亮时,亲眼看到了那块石碑。
“某与将军,契交已久,将军忠义贯乎日月,每遇责难困苦,未尝怨尤……”
“……将军襟怀磊落,不染纤尘,临众危而不退,受诟谤而不移,君主有命,赴汤蹈火而无怨;家国有难,披甲执戈而不辞。”
“其志皎然如冰壶,其德刚直如岳峙,某虽辞巧难尽其高义,惟愿苍生共仰,天地见证,愿将军英名长存,福寿绵长,无灾无厄,家室安泰,子孙满堂。”
洋洋洒洒几百字,全都是夸他干爹有多么多么好的。
这一通吹下来,硬生生把殷祝吹爽了。
他觉得这墓主人绝对是自己素未谋面的知己,不仅文采斐然,说的话又好听,每个字都是自己想说的。
唯一可惜的就是还没等发掘出对方的姓名生平,暴雨就压垮了山体,泥石流从山间俯冲而下,把他一冲冲到了大夏天佑年间。
虽然殷祝猜测,这碑刻可能是苏成德写的,但一来天佑年间没有苏成德当过监军的记录,二来没找到确凿证据,谁也没办法确定墓主人的真实身份。
但!是!!!
古人都是含蓄的,身为将军,能被监军这么毫无保留地夸赞,只能说他干爹已经好到连狗皇帝专门负责去挑刺的人,都挑不出他半点错处了。
殷祝选择性忽略了自己浑身上下的青青紫紫。
其实他也没怎么气他干爹……好吧,确实有点生气。
但只有一点点!
醒来后大部分时间,殷祝都在回味那场雷霆闪电交织的冰冷夜雨中,宗策带着自己,单杀克勤,在暴雨中策马奔驰的感觉。
那一刻,他浑身的肾上腺素拉满,视野中只剩下他干爹冷硬的下颌,和那双一往无前的凌厉眼眸。
大丈夫当如是。
殷祝觉得自己这辈子能有这样的一次经历,也算是圆满了。
当然,他干爹肯定不会满足于此。
和语文书上记载的大部分英雄人物一样,他干爹从小就是个别人家的孩子。
在其他小屁孩都还在因为贪玩被老爹抽得嗷嗷叫的时候,他干爹就能说出“此生定策马疆场,复我山河壮丽”的豪言壮语了。
所以祁王的这点小伎俩,殷祝还不放在眼里。
他都瞧不上的家伙,就比尹昇那狗东西好上那么一定点,他干爹难道就能瞧得上?
殷祝合上最后一份卷宗,打了个哈欠,猫进了被窝里。
……没他干爹在旁边,有点冷。
但殷祝觉得自己不能太过分。
老是叫他干爹暖床,像什么话。
他干爹每次……那啥之后,脸色都不怎么样,甚至都不愿意直眼看他,肯定是因为他逼直为弯,委屈他干爹了。
唉,天知道,明明他也是笔直笔直的直男!
殷祝翻了个身,想着想着就开始犯困,但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睛,从枕头底下翻出一封已经拆封的信来,递到床边的蜡烛上,烧了。
火光中,“臣宋千帆伏乞圣裁”几个字一闪而过。
三日时光一晃而过。
到了返程当日,殷祝看着青琅和一众侍卫打包东西上路,忽然问了一句:“这几日晚间,朕的房间可有人出入?”
青琅动作一顿:“并未听值守说过,陛下为何如此发问?”
殷祝拧紧眉毛,摸了摸后颈。
“可能是朕的错觉吧,”他喃喃道,“睡觉的时候,总感觉床头附近有人。”
“或许是因为陛下认床,睡得不安稳,”青琅宽慰道,“小的年少时随戏班一同东奔西走,也有这样的感觉。”
“是吗。”
殷祝也没太在意。
他看了看天色,都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今日朝霞漫天,估计不久后就要变了天色。
“这个时节,恐怕路上会下大雨或者大雪,”军医说,“陛下不如再歇两日?也好让臣再为您调养调养身子,免得落下病根。”
“不了,马车里足够暖和。”
而且如果他再不回去的话,殷祝想。
光靠宋千帆,肯定是撑不住了。
此战过后,大夏与北屹,两国关系定会发生本质改变。
殷祝甚至做好了最坏打算,北屹皇帝发派大军压境,为王太子报仇。现在看来,对方还算冷静,只不过后续如何就难说了。
朝中对待宗策的态度,也会更加两极分化。
主和派会视其如眼中钉肉中刺,一旦北屹开战,免不了要把锅扣在宗策头上。
但殷祝丝毫不觉得宗策这么做有错——历史上,晖城之战克勤侥幸逃生后,没过多久,连带着附近的几座大夏城池,就全部被他率军屠戮殆尽。
此事令宗策郁结于心,一辈子都难以释怀,曾当众发誓一定要将克勤生擒回朝中,为那几十万无辜百姓报仇雪恨。
但命运弄人,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和克勤正面迎战。
所以,杀得好!
“出发吧。”殷祝回过神来,撩起帘子对车队说。
青琅:“陛下不等宗将军了?”
“不等了。”
殷祝丝毫不慌。
等到出了城门,他隐秘地回头望了一眼,低声和侍卫长嘱咐了几句,侍卫长领命策马离去,过了一会儿后,回来冲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