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 第27节

  宗策摇摇头。
  但殷祝看着他冻得青白的唇,默默伸出脚尖,把炭盆勾了过来。
  “这边暖和点儿,”他强打起精神,坐在床榻边上,“你就坐……”他四下环顾一圈,但宗策已经拖着凳子坐在了他对面,伸出手默默烤火,一双漆黑的眼睛仍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倒是自在。
  殷祝抿唇笑了一下,也在床榻边坐下。
  “你来晚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宗策,“本来给你准备了牛乳,可牛乳已经被朕喝完了。你老是不开口,朕也不知道你爱喝什么,爱吃什么,喜欢什么东西。”
  宗策静静地看着他。
  或许是因为人到了深夜,就会变得多愁善感,殷祝看着眼前人英俊锋利的眉眼,忍不住就想和他说说心里话。
  “边境生活苦吗?”
  “大夏的边军不好管吧,听说晖城民风粗犷,不比新都江南。不过朕相信,你肯定有本事管住他们。”
  宗策依旧沉默地凝视着他。
  殷祝觉得今晚的干爹和从前不太一样。
  以前干爹不说话,只一个眼神撇过来,就让人有种跪下叫爸爸的冲动;
  但今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在干爹面前吧啦吧啦说了这么多,却丝毫不觉得尴尬惶恐。
  要是……就好了。
  殷祝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没头没尾的念想。
  “你究竟在想什么,宗策?朕看不透你。”
  “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告诉朕,说什么都可以,朕不会怪罪你的,”他轻声道,“我不想再猜来猜去了。”
  宗策静静地注视着他。
  “臣不敢。”
  “你看,又是这样,”殷祝烦闷道,“你又不开心了。你今年才二十来岁,正是崭露头角的年纪,我宁可你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冲我提建议、甩脸色、邀功请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宗策英俊的面容似乎被热浪模糊了。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像是遥远深夜海面上传来的汽笛声:
  “陛下觉得,策现在是什么样子?”
  “就像一块石头。”殷祝脱口而出。
  他低下头,不敢去看那双被火光照亮的眼睛,凝视着炽热的炭盆喃喃道:“你跟朝堂上那帮讨厌的老狐狸不一样,没有他们那样八面玲珑的圆滑,但也没有锋利的棱角,做事说话都很沉稳。”
  “有点儿,太沉稳了。”
  “陛下不喜欢策这样?”
  “也没有不喜欢,我知道你肯定跟我、还有任何人想象中的都不一样,”殷祝嘟囔,“但……上说你少年老成,看来是真的。”
  他其实最想问宗策的事,你对我,到底是怎么看待的呢?
  一个随心所欲的讨厌上司,不得不面对的残虐君主,还是必须要硬着头皮应付的床伴?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他们没有那段关系。
  他干爹还是清清白白的盖世英雄。
  但他今晚已经说了太多真心话了。
  有些事情,在不恰当的时候摆在明面上,即使是一颗真心也会被人嫌恶的。
  殷祝忽然觉得很气馁。
  他双手撑着床铺,泄气地往后一靠。
  “朕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你知道那种把心剖出来给人看,但那人却连看都不看一眼的感受吗?”
  宗策:“策知道。”
  殷祝一怔,心想确实,没有人比他干爹更明白这种感受了。
  十年生死血战,满腔郁愤,无处倾诉。
  曾经拼死守护的,变成了扎进自己血肉的利刃。
  一定很痛吧。
  “我不是他,”殷祝突然有了一股冲动,抓着宗策的手想要告诉对方一切真相,即使是用最隐晦的方式,“我不是他!你明白吗?我了解你的痛苦、遗憾和一切的一切——”
  宗策粗粝的大手覆上了他苍白修长的手背。
  五指交错穿插,仿佛他们亲密无间。
  “陛下。”
  “策知晓陛下的心意,也甘愿以此身回报。”
  “你……你知道?”殷祝猛地坐直身体,急切问道。
  宗策点头,缓声道:“等有朝一日,陛下一统江山,坐拥天下,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便无人再敢多说什么闲话了。”
  这的确是殷祝的期望。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稀里糊涂地被宗策放倒在床铺上,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的确开始发热,脸颊更是滚烫。
  宗策粗糙的手指从他的发丝间穿过,轻易便点燃了那份流转在骨髓间的空虚,犹如火星落入干草,撩起烈火燎原。
  “宗策,”殷祝喘息着拥抱他,鬼使神差地说道,“你今天,好像比从前温柔很多。”
  宗策垂眸看着他。
  那冷峻肃杀的面孔真正柔和下来时,带着顾怜而沉默的神性。
  “陛下可以唤策的表字,”他哑声道,干燥的薄唇落在殷祝颤抖滚动的喉结上,“待策凯旋归来,为陛下带来大夏胜利的消息,您也依然可以这样唤我。”
  “守、守正?”
  “嗯。”
  男人的动作虽然温柔,但汹涌的快感依旧不断累积,最终扭曲成了痛苦。
  殷祝流着泪,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犹如一条濒死搁浅的活鱼。
  等越过那道临界点后,他猛地睁开双眼,剧烈喘息。
  殷祝恍惚着回神,发现自己正静静躺在床榻上,下身一片冰凉。
  他仍穿着昨晚入睡前的那一身衣裳。
  冷汗悄然浸透了里衣。
  不远处的地毯上,摊着凌乱一地的奏折,滚落的朱笔在雪白地毯上留下一抹刺目的鲜红。
  殷祝慢慢转头望向窗外。
  初升的晨光从罅隙间投进屋内。
  天亮了。
  他啪地一声,一巴掌拍在脸颊上,重重地抹了把脸。
  居然是梦!
  ……还好,是梦。
  殷祝忽略心中那一丝空落,混沌的大脑暂时无法保持清醒思考,机械性地下床,想把散落的奏折捡起来。
  闷头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
  他低下头,看到了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殷祝闭了闭眼睛。
  他踉跄来到门前,深吸一口气,一拳砸在门框上:
  “——去,把宗策叫来。”
  第20章
  “宗大人,陛下在里面等您。”
  苏成德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
  态度十分冷淡。
  昨夜他特意派人给宗策传了话,虽然消息不实,但本意还是为了拉近陛下和宗策之间的关系。
  谁知宗策竟然没领情,执意待在府上,一晚上都没来!
  “多谢苏公公。”
  苏成德看着宗策依旧沉静的面容,忍不住暗暗咬牙。
  宗策这种行为,这已经不是用“恃宠而骄”四字足以形容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人看上去也不是不明事理,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这么犯轴呢?对他有什么好处?
  帝王之爱,朝夕可变。
  最好的结局,不过好聚好散。
  大夏朝堂风云瞬息万变,没有家世背景依仗,立身更似如履薄冰。
  他要是宗策,一定在得宠时尽心尽力服饰好陛下,多说些软和话,哄得陛下欢心,在朝堂争取一席之地。
  等失宠那天,就退回原位,恪守君臣之道。
  将来若是官场遭祸,或许陛下还能看在往日情分上,网开一面。
  “宗大人,”苏成德到底还是没忍住内心疑惑,在宗策推门进去前问道,“你昨晚为什么不来?”
  但凡自己看不惯他这套做法,去陛下面前透露些许风声,宗策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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