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 第16节
史书记载,宗策在新都听闻这个消息时,正在家中耕田,“惊闻噩耗,策弃锄,掩面坐于垄上,三日间水米未进。”
殷祝心想要是换了自己,估计闯进皇宫刀了尹昇的心都有。
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就该知道治理天下比打天下更难,人家北屹明摆着想换掉宗策拖延时间反击,大夏朝廷这帮人究竟是蠢呢,还是又蠢又坏又自私呢?
“陛下。”
可能是他发呆时间太久了,竟没注意到宗策是何时起身靠近的。
等殷祝听到声音回过神来时,宗策已经躬下身,骨节粗大的手掌按在了他身侧的桌案上,指尖微微泛白,手背青筋浮凸。
呼吸声却仍平稳悠长。
宗策用那双沉渊般漆黑深邃的眼眸,静静望着殷祝。
“…………”
这是一个很有侵略性的姿势。
若是换做一般人,恐怕此时早已脸红心跳了。
还好,殷祝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他佯装镇定地开口问道:“你要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别靠太近。”
一张口他就知道坏了。
哪家皇帝对臣子用这么弱气的语调讲话?听着简直像是夜半耳鬓厮磨时的调情。
快支棱起来啊,想个祈使句!
然而此刻殷祝大脑一片空白,差点连拼音都要一并还给小学语文老师,更别提什么见鬼的祈使句了。
宗策似乎并不在意殷祝表情的异样。
或者说,这就是他本来想要达到的效果。
“无需他人,策自会尽力满足陛下的一切要求。”
他用一种柔和低缓的嗓音娓娓说道。
干燥宽大的手掌轻轻覆住殷祝冰凉的指尖,似有若无的触感,带着若即若离的暧昧情愫。
“——所以陛下,若边境战事有变,可否允策自行判断局势,调兵出击?”
殷祝听得晕晕乎乎,耳朵发烫,一对招子像是黏在了那张冷峻面孔上,眼珠子半天都不带转的。
偶像在说什么?
这声音真帅。
啊不,是这张脸长得真好听啊。
室内温暖,宗策的鬓角渗出些微汗水。
光洁饱满的额头下,是一对斜飞入鬓的浓黑剑眉,和一双聚精会神的精亮眼眸。
干燥的薄唇紧抿着,唇角锋利向下。
殷祝还清晰记得它落在脊背上的触感,是从骨子里泛起的酥麻痒意。
宗策见他许久不答,以为殷祝不愿答应,睫毛轻颤了一下,垂眸露出落寞的神情,指尖也蜷缩回去。
然后就被殷祝一把抓住了。
“……当然可以,”他傻笑起来,“朕都答应,你自己看着办吧。”
“多谢陛下恩典,策感激不尽。”
宗策怔了怔,立刻抽手后撤。
飞速拉开一段距离后,他方才克制有礼地道谢。
殷祝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脊背终于渐渐放松。
但他又有些莫名的怅然。坐在座位上,不太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他把这归结为一次性和偶像说了太多话导致的。
嗯,下次果然还是要高冷一点。
干爹别看长相年轻,但骨子里估计比他爹的作风还要老派。
殷祝觉得,他应该会喜欢那种踏实话少、埋头苦干的年轻人。
等上了年纪,说不定就跟他们小区里那些退休老头儿一样,每天踩着双人字拖,左手盘着个麻麻赖赖的串儿,右手拎着笼喳喳乱蹦的鸟儿,在街边精神抖擞地跟熟人招呼“哩厚,呷茶未啊?”
殷祝被自己这个念头逗乐了,甚至还十分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因为历史上,宗策一共才活了三十多岁。
甚至还没有到英雄白头的年纪。
“既然陛下无事,策便告退了。”
宗策比起先前也大胆了不少。
眼见着殷祝又开始盯着他傻笑,一副呆头呆脑不堪入目的模样,达到目的的他果断选择告辞,不再浪费时间。
殷祝下意识道:“要不要留下吃顿晚饭?我叫厨子给你煲点靓汤,大补喔。”
说完他立刻捂住嘴巴。
不妙,差点真以为在和老爹寒暄了。
宗策:“……不必了,策身体很好。”
殷祝实在找不到其他理由,只好放他走。
宗策临出门前,他又忍不住叫住对方:“等到了晖城,万事小心,要是有什么缺的就只管开口,只要别太过分,朕都给你兜着。”
背对着他的男人脚步一顿。
窗外余霞成绮,残阳透过窗纸洒满室内,在墙上信笔涂就成火焰般滚烫热烈的绛红。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冰。
“宗将军,旗开得胜。”殷祝说。
宗策微微侧身,高大的影子倒映在墙壁上,看不见表情的剪影沉鸷而厚重。
许久后,他沉默地点了一下头,推门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殷祝:偶像你个浓眉大眼的……朕还就吃这一套!
*节选自唐·司空图《河湟有感》,有修改
第12章
新都有座千年古刹,名曰无相寺。
前朝时曾一度毁于战火,大夏开国后重建,规模更为庞大,时人称之为皇寺。
顶着皇室的名头,自然是香火鼎盛,每日游人骚客不断。
就连本朝太后,也时常请无相寺的主持了悟大师进宫诵经。
早朝宣读完旨意后,京畿一带突降大雪。
午后宫中传讯,陛下恩典,本预定今日出发的三万军士可自行休整两日,等雪停后再出发。
宗策收拾好行囊后听闻这个消息,望着窗外的漫天大雪,出神许久,和家中正在会客的弟弟打了声招呼,独自去了一趟无相寺。
“宗大人不回来用晚膳了吗?”
宋千帆伸长脖子望着门口,坐立难安。
但直到宗策撑开油纸伞,高大身影逐渐消失在漫天大雪中,他都没能找到机会和对方说上几句话。
盖着薄毯靠坐在床头的宗略咳嗽两声,摇摇头。
“没事,”他安慰自己刚认识的友人,“我兄长只是不善言辞,面冷心热,你是我的朋友,他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不想打扰我们聊天。”
宋千帆:“…………”
问题是陛下让他拉近关系的是宗策!不是宗策他弟!
唉,真是愁死个人了。
城南,无相寺。
“阿弥陀佛,了悟禅师今日进宫去了,无法招待见客。”
一位小沙弥双手合十,站在紧闭的山门前冲他行礼。
他说完抬头,看到不远处高大冷肃的男人蹙起眉头,面上憎恶神色一闪而过,不禁有些害怕。
“我不找了悟。”宗策冷淡道,“祁王殿下可在?”
“……施主见谅,殿下现在寺中祈福,暂不见客。”
“你去告诉他‘血书’二字,他会见我的。”
小沙弥犹豫了一下,“施主稍等。”
半晌后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这位施主,殿下说在正殿等您,请随小僧来吧。”
宗策迈开脚步,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雪窖冰天,空山无人。
蜿蜒的青石阶梯上雀静无声。
大雪压弯青松,抖落纷纷扬扬的雪花。
小沙弥心里装着事儿,时不时偷看一眼这位施主。
上师说,祁王殿下是他们的贵客,那这位是祁王殿下的客人,应该也算是他们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