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他没问孟长赢是怎么跟上来的,孟长赢也没有追究他为什么还用着相似的玉。
  他们站在一阵风里,眺望夜色里的绵延不绝的荒林群山。
  “孟长赢。”
  “嗯?”
  “你觉得命运可以改变吗?”
  孟长赢忽然笑了起来,和往常截然不同,黑瞳明亮安静,右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他轻声道:
  “我信,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
  陈慕律下意识扯了扯嘴角,但孟长赢忽然低头,认真地与他对视:“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
  “没关系的,陈慕律。”
  那点残存的酒意再次翻涌,陈慕律慢慢闭上眼,没关系,没关系。
  孟长赢的声音很平静,也很蛊惑人心:“没关系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想。”
  真的没关系吗?
  “那……我想回家。”
  孟长赢笑了:“很快你就能回家了。”
  只需十日,他们便能抵达华京。
  可陈慕律却沉默了很久。
  “不、不快,很远。”
  还要很远,很远很远,比天边暗淡的繁星还要遥远。而他等了三年,等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抛弃和落单。
  孟长赢顿了顿:“为什么很远?”
  没有回应,陈慕律彻底醉了。
  一阵翻天倒海的晕眩感中,他勉强睁开眼,看到一双比夜星还要闪亮的眼瞳,那是孟长赢。
  总是孟长赢。
  天生剑骨的是孟长赢,流离失所被困雪中的也是孟长赢;蝉联十年榜首的是孟长赢,被人针对的也是孟长赢;剑问天下的是孟长赢,被人陷害九死一生的也是孟长赢。
  为什么总是孟长赢呢?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夜风呼啸,陈慕律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被他烦得睡不着,但也没有力气睁开眼,只好低低回应着那个无厘头的问题:“因为那是命中注定的。”
  一切的一切都可能变动,但故事的主角总是孟长赢。
  命运正在改变,结局早已注定。
  第103章
  是夜, 凌阳峰顶。
  庭中梨花飘摇,又是一地落白。
  树下的白纸越堆越多,谢怀卿闭着眼在中间打坐,好似陷入了一场沉眠。
  沈青云拾级而上, 走入了一地梨花之中:“师尊, 舰队已经到达荒林群山了。”
  “知道了。”谢怀卿没有睁开眼, 抬手凝成一簇灵力, 于胸前结起灵印, “查得如何?”
  沈青云道:“闯入者很谨慎,结界没有任何破损。孟师弟那日重创了黑雾人, 在他的神识里留下了一丝灵气,弟子搜查后发现他故意绕了大半个宗门,但最后回到了侧峰。”
  “是谁?”
  “崇云门,周叁。”
  谢怀卿悠悠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可还有什么痕迹留下吗?”
  沈青云低头请罪:“弟子追查不力,未曾发现其罪证,请师尊降罪。”
  “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
  手中灵印凝成一朵泛着金光的梨花, 白发青年长睫颤动,缓缓睁开眼,“黑雾之术出自魔域南部, 是角犀一族的不传秘法, 自然是找不出痕迹的。自角犀城覆灭后, 这种秘法也有百余年未见过了。”
  沈青云猛地反应过来:“阿龄他们之前在梵镜城遇见的魔族……”
  谢怀卿轻轻颔首:“也是角犀魔族。”
  角犀魔族善以身为器, 既可以身化雾,又能以身为祭。
  被魔尊吞并的无数魔城里,只有角犀城抵死不从,角犀皇族血祭封城, 无人生还。早已逃亡的族人也已经多年未曾露面。
  “真是没想到啊,角犀族遗孤居然会藏在崇云门,还恰好跟着周二公子一路北上,借着临音阁的势搭上了倾月宗。”谢怀卿笑着抬眸,“你说巧不巧?”
  沈青云紧抿双唇:“他们必然是故意的。”
  盛会在即,一位自小有心疾、从未出过门的公子忽然出行,并且正好选中了长袖善舞与各方交好的临音阁同行,兜了一大圈,最终是冲着陈慕律和孟长赢而来的。
  谢怀卿表情淡淡:“你还记得周仲羽得了什么病吗?”
  “传闻中周二公子先天不足,心脉有缺。”沈青云垂眸,“可这一回上山,他得了凰灵玉,看着气色比正常人都要好上几分。”
  “小云,传闻而已。”谢怀卿轻轻笑了,和沈青云对视了一瞬,“凰灵玉,你小师妹那里要多少有多少。”
  周仲羽的心疾有异。
  相似的特征,混淆的疑点,一切种种都在这一眼里融合,脑中的紧绷的弦崩断,沈青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凝重。
  她看见谢怀卿冲自己点了点头。
  不是什么心疾,而是蛊毒,和陈慕律一样的同心蛊之毒。
  沈青云皱眉:“难道他就是和小师妹契合的那个人?”
  谢怀卿挑了挑眉:“谁知道呢。”
  同心雌蛊善于隐匿,除非蛊毒发作,不然外人根本没有办法辨别。同心同命,只有陈慕律和体内的蛊虫能判断。
  沈青云哑然,她还有半句疑问没来得及说出口——那孟长赢该怎么办?
  如果周仲羽当真是另外一半雌蛊,倘若事发,那孟长赢这个被当做续命炉鼎的至阳之体该如何自处?
  谢怀卿温和地望了她一眼:“既然他们遮遮掩掩,那又何必去揭开那层纱。”
  与其自掀伤疤,不如让秘密就地掩埋。十年百年,无需沧海桑田,世人自会粉饰一新,谁又会在乎他人是非?
  沈青云抬眸:“现在放他们去华京去,是否有些平添事端?”
  “去了华京,自然会有人会料理。”谢怀卿笑了笑,“传讯梵镜城,慧空大师也该出关了。”
  掌上灵印开启,狂风骤起,一地白纸被吹得哗哗作响,绕着梨花树散了满空。白纸四周的幽光凝成一条璀璨的星河,每张纸上都倒映着不同的景象。
  雪白的发丝在风里飘散,谢怀卿伸出手,一页白纸自星河中飞出,悬在掌心之上。
  沈青云定眼一看,纸页上赫然是一处巍峨灵山。
  谢怀卿垂下眼:“崇云门。”
  这盘棋,终于走到了关键处。
  -
  仙域西南,群山之围。
  崇云门内一片沉寂,外围巡逻的侍从严阵以待,一队接着一队,整个大殿上只有沉闷交错的脚步声。
  门主周余泽一路小跑,急匆匆地赶到时,殿上的主位已经被一名黑衣男子占据。
  那人黑鳞覆身,头顶断裂的魔角被磨得只剩下一道黑褐色的疤。他瘫坐在主位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周门主,本座等你等得好辛苦啊。”
  周余泽急忙上前跪下:“恭迎主上尊驾,不知主上大驾光临,周某有失远迎。”
  那人兴致缺缺,撑起下巴:“我说过,一月期限。”
  周余泽膝盖一软:“主上恕罪!周叁已经传回了消息,不日便将抵达华京。”
  黑衣男子点头:“还有呢?”
  “据密信所说,孟长赢如今已经突破了元婴,境界不明。但他可以重伤元婴中期,实力不可小觑。”
  “没了?”
  “属下无能,只……啊!!!”
  周余泽捂着心口栽倒在地,绛紫的唇颤抖着,整个人都痛苦地蜷缩成了一团。周围的侍从都站在原地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搀扶。
  所有人的体内都种着蛊虫,只要青年一个指令,任何人都可能变成下一个周余泽,承受毒发的钻心之痛。
  主位上的黑衣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殿下如蝼蚁般卑微挣扎的人,欣赏着这一出丑态百出的戏码,却始终没有叫停的意思。
  直到周余泽如死鱼般瘫在了地上,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遗憾道:“确实无能。”
  跟在周余泽身后的心腹长老跪着往前爬了两步,狠狠磕了磕头:“门主办事不力,是崇云门之过,还请主上息怒,请您再给属下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主上挑了挑眉:“可以啊。”
  “崇云门任凭主上吩咐。”
  黑衣男子懒懒开口:“仙域盛会就在今年,不如……你们帮我把魂虚秘境毁了吧?”
  那心腹长老直冒冷汗:“主……主上,这委实有点……”天方夜谭。
  谁不知道魂虚秘境诞生于万年前,独立于世外,百年才出现一回,每次出现的时间地点都不确定。魂虚秘境一旦重新现世,必会引来仙域众人的关注。
  就算不考虑如何在世人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要毁掉一个上古秘境,必然困难重重。
  主上弯下腰,关切地开口:“又怎么了,是不想要这个机会吗?”
  “属下不敢。”心腹长老瞥了眼周余泽昏迷的惨状,抖如筛糠,“希……希望主上能多宽限些时日。”
  他勾唇:“盛会结束前,我要看到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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